鸿德十五年中秋夜，阳城明宫西苑走水。
晨光透过纱窗被窗杦分格整齐落在地上，金红纱帘里的人儿眉尖微微蹙起。
长孙栩栩缓缓苏醒，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头痛欲裂。
她撑着头坐起，打量着头顶些许陌生的金红纱帐，遥远的金兽里飘着浅浅的白檀香，她殿里向来燃得是春暖梨棠，竹陶今日这是怎么了？
长孙栩栩刚欲下床站起，一阵天旋地转忆起了那夜，那本是明月清朗的团圆之夜，礼部安排了烟花表演，皇兄便邀她在西苑看宫外的艺人表演着那火树银花舞。
宫人舞蹈间，烟花飞舞着照明大殿，那火花附灵一般在宫人周身旋转着，月影清辉，火影凌乱，何其绚烂！
众人拍手叫好间，倏尔中心那宫人身上的爆竹飞射出，落到了宫殿的四方，刹那间，燃起殿内的锦衣布什，火舌汹涌，大殿亮如白昼，火热而灼人。
宫人尖叫着慌乱地逃窜。她从未见此景，亦吓得腿软，紧紧抓着身边少年的胳膊“皇兄，我怕。”
长孙思衡被掐得有些生疼，反应机敏一把拉起了身边的少女冲向殿门：“快!栩栩！快跑！”
长孙栩栩加紧步子跟上，秋风凉，宫人们便将窗子紧闭着，那火燃得凶猛，屋内灰烟散不去，直冲得人睁不开眼。
当二人即将到殿门时，那头顶的金枋竟也燃起星火，即将落下。长孙思衡下意识冲上几步，一阵闷声扛住了那掉落的金枋，把长孙栩栩甩出了殿去。
长孙栩栩被抛出去摔在殿前的地上，疼的发昏，额角划破鲜血流淌。
回首正看见烟雾间长孙思衡被木梁压得失了知觉，心里一阵发慌“皇兄！不要，不要。哥！”
长孙栩栩踌躇地爬起，手脚发抖着想要重新冲进大殿。
怎想“哗啦！”房梁塌下，火星四溅，熊熊大火，尘雾顿起。
她被震得站不稳，踉跄了几步，一瞬间脱力，跪在殿前，那泪再也忍不住：“哥——！”
声破九霄，撕心裂肺。
—*—
恍惚间能听见殿外宫女们行走的窸窣声。
长孙栩栩便撑着床轻唤“竹陶，竹陶。”喉间撕扯般疼痛，声音嘶哑难听。
她便起身要去倒水，怎知手上无力，碰倒了那茶壶，茶水横流在地。
茶壶落地的声音倒引来了窗外的宫婢。
“太子殿下，你醒啦！”一婢女进来。
长孙栩栩愣住“你唤我什么？”
“太子殿下！”那婢女重复。
“不，我不是，我不是太子殿下，你睁大眼看清楚！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和暄公主”长孙栩栩慌乱极了，去寻找桌上的铜镜。
“殿下不记得了吗？殿下命大，那夜火里逃生。和暄公主福微……已经薨逝了。”那婢女低下头收拾着地上的茶壶。
公主薨逝了！一阵气血上涌，长孙栩栩死死抓着那宫婢的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帮我找母后，不是这样的！”她明明还活得好好的啊！
那宫婢见她疯魔样禁受不住，赶忙挣脱出了门对着迎面来的另一女子行礼“云岫姐姐，太子殿下一直说自己是和暄公主，怕是……疯了。”
“不可胡说，殿下与公主情谊绵长，怕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那名唤云岫的女子皱眉入室，见长孙栩栩缩在角落，便跪着轻唤“殿下，殿下？”
长孙栩栩看着她面容有几分熟悉，鼻头微酸“竹陶？”
“殿下，奴婢是云岫，皇后娘娘派奴婢来照顾你的。”云岫嘴角的笑微顿，些许不自然。
长孙栩栩恍然失望，确实不是竹陶，只是眉眼有几分相像“那竹陶呢？”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殿下到时候问问皇后娘娘吧。”那婢女掩下眸子。
“对了，我皇兄呢？太子殿下在哪？”长孙栩栩揪着她的胳膊。
见云岫没反应“我要去找他。”长孙栩栩摇摇晃晃地要出门，云岫赶忙阻止她“殿下，没有皇后娘娘的命令，你还不能出去。”
“为什么不可以？”长孙栩栩红了眼眶，切斯底里地挣扎着“我要去救他，地上那么凉！火那么大！”
“殿下、殿下！” 云岫安抚着“火已经灭了。”
“他会死的！”长孙栩栩声音嘶哑模糊“你帮帮我好不好？竹陶。”
云岫看着她，声音轻轻“好，我们去找他，但是殿下你得稍等，我等会去寻皇后娘娘可好？”
“那你快去。”长孙栩栩听她的话回到了床上躺着。
许久，皇后进来，穿着素白蓝纹锦衣和暗花湖蓝纱裙，胸前扣一平安金锁，手上盘着佛珠，发间带着一只碧玉簪子，眼下还有些许青黑，两鬓隐约生了些白发，眼睫毛还有些许湿润。
她脸上强挤着笑坐到了床边“栩栩。”
“母后！”长孙栩栩伸手，眼里又盈了泪。
皇后握着她的手，有着些许冰凉，安慰着她：“我的心肝受苦了，幸有菩萨庇佑，免于一死。就是可怜了思衡那孩子……”说着用手帕拭泪。
“娘……她们都说我死了，栩栩明明还活着啊。”长孙栩栩仍不住依在她怀里啜泣着。
“孩子，不要怪母后心狠。你皇兄贵为太子，母后为保大局，只能对外声称太子尚存，和暄不幸。”皇后抚着她的头。
长孙栩栩不语，露出一丝苦笑。
“栩栩，娘对不起你。但是……娘真的没有办法。”皇后搂着她，在她耳边细语：“娘的母族近年被逐渐削弱，唯有几个老臣撑着，朝堂也无新臣立脚。但好在思衡是太子，聪慧得宠，护着我们娘仨向来顺风顺水。
可是近来北乾战乱令妃家族势起，信儿年岁也不小，虽懒散疲惫但近来颇为得宠，你父皇子嗣稀少，衡儿是唯一的太子，出了此事……”
皇后停顿半晌难言“若思衡薨逝，太子之位空悬，那么令妃的孩子长孙信取得太子之位必是囊中取物，到时候还有我们娘俩说话的份儿么？”
“娘亲没用，让你只有思衡一个兄弟。”皇后拍着她的背：“栩栩……娘亲真的没有办法，但你的命是你哥哥换来的，你得替他守着这太子之位啊！栩栩！而且这火花背后的贼人还未知啊。”
长孙栩栩十指掐进被褥，止住了抽泣。一口气堵着心间。
看长孙栩栩冷静下来，皇后起身抚了抚她的头发：“孩子，你好好养着啊，娘都替你打理好了一切，往后的路还长。栩栩这名字就烂在心里罢。”
长孙栩栩倚着床柱，泪珠落在手上，嵌入手心，长叹一口气。
是啊！此后她名为长孙思衡，替哥哥做这阳城太子。
她闭着眼听着皇后在殿外吩咐：“太子殿下受惊，现已睡下，让齐太医抓两副安神药。你们好生伺候着，莫要出了什么差错。”
偏原先那婢子嘴下漏风，传了些不干净的话，被皇后杖毙。
一时间满城风雨。
—*—
镇国公府内。
书房里，一中年持重，着深黛常服的国公正背着手听下人传来的消息，随即脸色阴沉打翻了桌旁的一盏茶：“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而繁花草树间，风景深处湖波荡漾的亭子里。
一蓝袍衣面绣着白鸟仙云，容貌昳丽，身形修长的男子倚着亭柱翻阅着书页，顺手接过天边盘旋的信鸽，取出腿上的信管。
轻轻展开上边龙飞凤舞写着“长孙思衡”
“世子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侍卫魏安停在亭外三尺。
他将信条放进书里“走吧。”
—*—
东宫。
昏昏沉沉又睡了几日，按时喝着每日的汤药，隐隐恢复了些精神，独那声音还有些许沙哑。长孙思衡起身照着桌边的铜镜，长眉，明眸，唇若莲瓣，瞧着婷婷楚楚倒不像个男儿。
她与哥哥本是孪生兄妹，长得相似，外人难以明辨，她自知唯一不同的便是她肩后有颗红痣。
云岫推门而入“殿下醒啦！这些日子暖和些，殿下看着气色好多了。奴婢伺候您穿衣。今日得了皇后娘娘恩准，应是可以去一趟皇陵。”
“嗯。”长孙思衡微怔顺从地穿上云锦长衣，领口与袖口纹着腾云，外罩金丝云龙的纱袍，腰间束着金丝带，缀着牙白的梅花鹿玉佩，黛蓝的穗子在行动间飘飘。
手执白玉柄，描着两三丛墨竹的折扇。
梳洗罢，一小厮进来“奴才苏齐拜见殿下。得皇后娘娘令来伺候殿下。”
“嗯”长孙思衡指尖轻轻敲着扇柄，苏齐，是哥哥原先的那个贴身小厮，这样也好。
★一★一★一★一★
重修一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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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