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光大亮,祁玉泽睁眼时,小蓝鸟在耳边叽叽喳喳。
“师祖师祖!你醒醒啊!再不醒外面的人就要闯进来了!”
眼见一团蓝色的东西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大有上来给他一巴掌看他醒没醒的架势,祁玉泽下意思抬掌将它挥走。
他起身却见自己仍在大殿中,竟是没有挪动过半分:“棠鲤呢?”
小蓝鸟在地上翻了好几圈,晕头转向地撞上了柱子,保持着头朝下的姿势道:“哪来的什么棠鲤,你昨日忽然不动了,怎么都叫不醒,就一直在这。我听闻北海有一种鲛人,靠声音就能迷惑人,也不对,也没听见什么声音啊。”
祁玉泽没去理他逐渐发散的思维,就听他忽然问:“师祖,你嘴唇怎么破了?”
祁玉泽闻言微怔,下意识抿了抿唇。
嘶。
看来不见得都是假的。
在那地方待了没多久,他就有些浑浑噩噩,某些行为和言语简直不像他,但后面隐约还是有点印象的。
他不确定地敲了敲系统:“昨……”
系统不等他开口直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什么都不知道。”
祁玉泽:“……”别说的好像真的做了什么一样!
他扶额,我都在棠鲤面前说了什么啊。
“师祖,你想到什么了,脸怎么又红又白的?”
“……你怎么还在这?”
仇宁心说:“那我该在哪?”
殿外传来说话声,祁玉泽眼神一变:“躲起来。”
殿门从外推开,无相戴着那张辨识度极高的白鬼面具出现在殿外,见他依然好好的,目光中没有任何诧异,反而又带上了几分探究。
他不说话,祁玉泽也不急,一步步朝外走去,试图让无相别注意到柱子后连藏都不会藏的小蓝鸟。
仇宁不知道师祖在东海极境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只当他是真的被东海极境抓了当俘虏,见他朝那听说是东海极境之主的无相走去,急的不行。
无相便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随后才笑了声道:“曾经,我救过一只狐狸,怕被人发现,日复一日去哪都带着它,可那狐狸恩将仇报,伤好后生生咬下我一块肉。”
祁玉泽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有一天,我剥了它的狐狸皮,扔进狼堆里,在它快被咬死时给它灌仙露,直到仙露再也救不了它,又抽出它的魂魄融在别人的魂灯中。我要它,生不如死,死不如生。”
祁玉泽还没明白他忽然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下一息,小蓝鸟被他捏在手心,零件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与此同时,一面水镜出现在半空,水镜中棠鲤被吊了起来,他与昨日所见别无二致,只是垂头闭着眼,仿佛陷入了最深层梦境中。
“做个交易如何?”
无相挥挥手散了水镜,一副“反正你都会答应,随便走个流程”的样子。
“什么交易。”
“一个月,我要你像对他那般对我。”
“……”棠鲤又想做什么?
祁玉泽:“这是他的意思?”
无相沉默了下:“是。”
“可以,不过一月太长,七天,七天之后,不管你们还有什么目的,我都会离开。”
“你要离开?!”无相有瞬间的失神,随即嗤笑一声,“我倒忘了你本就是个变数。罢了,本就要放你走,早晚都一样。”
祁玉泽扬了扬手腕上的锁灵镯:“你抓我来,就是为了放我走?”
“……”无相没有辩解什么,而是抓着他上一句话道,“一个月!少一天都不行!否则,你别想再见到他!”
*
天元宗只是一个开始,每隔两天就不断有不同地方的门派传来哀讯。无相此人行事乖张,杀人宗主,毁人门派,却不做绝,每到一个地方,他都是有目标的,无论人躲在何处,他都会给揪出来。实力低微的年轻弟子除了受了顿吓,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整整一个月下来,没有半点为东海极境考虑的意思,就像一个知道自己死期,不管不顾拖着整个东海极境下地狱的疯子。
祁玉泽虽答应了他,他却没让祁玉泽做什么,只要他在旁看着。
期间趁着无相不注意,他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威胁无相,那是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剑都拿不稳,要无相放了他们的师叔师伯。没想到无相真的照做了,见识到祁玉泽对无相的重要性,又要求他为自己做的孽跪下磕头认错。三名弟子一个接一个提出的要求越发不堪,见无相没有半点动静,愈发得意。
祁玉泽觉得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想到答应无相的事,也就没什么犹豫,抬起手腕轻轻松松摘了镯子。浩瀚星辰之力降临,昼夜转瞬交替,他精致的五官如霜似雪,银发飞舞在星辰下熠熠生辉,宛如一尊傲视天地的神。
手中的刀“当啷”一声落地,先前说的最欢的小伙都快给他跪下了。
这时无相竟大笑起来,祁玉泽懒得理他,重新将锁灵镯戴回手上,星辰散尽黑夜消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祁玉泽黑着脸道:“再说多一句,不用他动手,我先宰了你们。”
“…………”这不是妥妥的有病吗?
从此,祁玉泽的名声就臭了,好在他不在乎什么名声,随他们骂的再难听,他也充耳不闻,完全没有插手的打算。
一月之期将近,无相将他带到了临行渊。
那是黎明将至的至暗时刻,无相瞭望向地平线:“你知道他为何阻止你到崖底去吗?”
崖底?崖底不止有煞气吗?
无相没有等他回答的打算,于是祁玉泽也不说话,静静听他说。
“因为临行渊下有着成千上万具骸骨,我的骸骨。”他伸手去触那道屏障,闪电竟齐齐朝那只手聚集而来,“会有临行渊,会有无相窟,全都是因为我。”
“彼时天道有缺,灵力匮乏,他们便用我的骨血转化为天地灵气,甚至培育出了不死骨。”
“你知道那种想死都死不了,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受尽折磨是什么感受吗?”
“可笑的是,他们还称我为主神,我算哪门子主神!”
他低低笑着,笑得喘不过起来。
“我曾杀上五大上宗,他们说‘我们有什么错?你又不会死!’”他轻嗤一声,“是啊,我又不会死。于是我血洗了五大上宗,杀到最后他们开始求饶,一遍遍说着知道错了。”
“呵呵,世人都这般,火不烧到自己身上,不会感到疼。”
天际翻起鱼肚白,那道屏障在无相手上逐渐消融。
“祁玉泽,我消散后,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了。”
“不会,我家小朋友,我宠着。”祁玉泽道,“他不需要背负那么多。”
笑声骤然止住,无相转向他:“你明明什么都不在乎,何必如此。”
祁玉泽想了想道:“人活着,心中总得有一捧火,燃着照着温暖着,才好一步一步从青葱少年走到暮雪白头。”
至少,目前他还是个人。
静默片刻,无相忽然道:“祁玉泽,我可以叫你一声师尊吗?”
“不能。”祁玉泽回答的很干脆。
所有凄哀情绪一扫而空,无相恼怒道:“你别忘了今日还没过!”
祁玉泽不耐烦:“你爱叫就叫。”
这么一来,他反而叫不出口了,攥着手指生闷气。
旭日东升,临行渊的屏障彻底消失,却没有往日的凶险,所有的天雷、煞气全都被无相吸收了,崖底金光大盛,又被一层混沌之气阻隔在半道。无相目光中的凶戾之气也一并消散,凝望着初升的朝阳仿佛即将得到解脱。
祁玉泽见不得他这样,道:“诶,都要消散了,能让我看一眼你的脸吗?”
“……不能!”
白鬼面具落在祁玉泽脚边,无相在彻底消散前都是怒气腾腾的。他不知道他背负的重任是什么,但这一刻,他守住了这方天地,起码百年内无相窟不会再出事。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拾起了面具:“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迎着霞光,祁玉泽看向棠鲤:“不算早,从你给了我一个可以随时摘下来的镯子起。”
棠鲤“噗嗤”一乐。
想到摘下锁灵镯后那架势,祁玉泽暗叹这系统果然是个定时zha弹。
“棠鲤,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握住棠鲤的手,“答应我,不要成为无相。”
“来不及了,他是我的前世身,哪怕这一切都是他们欠我的,哪怕不是我动的手,此前种种都会算在我头上。”棠鲤摇摇头,“对了,前世身还夺舍了一个人,世人救不了我,我便只能自救,以后……”
“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分一毫。”祁玉泽将他拉入怀中,捧起他的脸重重吻下去,“天道没有不要你。”
棠鲤眼尾泛起薄薄的红。
不要做高高在上的神,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