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破庙，一阵喧闹声钻入他脑海中。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通神殿？！”
“住手——你不能杀我！我已成鬼仙，杀了我你会背上因果，你会有报应的！”
祁玉泽捏了捏眉心。
又开始了。
“我的孩子她才六岁啊，不管你是鬼是仙，请你大发慈悲救救她，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鬼仙你为什么还不来？不是说只要一颗心脏吗？是一颗不够吗，那我再去多挖几颗……还是不够吗？嘿嘿，嘿嘿嘿，用我的好吗？我把我的心献祭给你好不好……”
他闭上眼，努力将这声音屏蔽。
他知道，从他选择回到这个身体开始，就意味着已经再也没有机会摆脱系统。从八年前昏睡不醒就直接证实了，他的系统是特殊的，看似每一个不痛不痒的任务都是为了棠鲤，实则按照世界的变幻，一次次的让他更接近神的领域。
所以棠鲤才会对他说出那一句“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再也支撑不住，请你，一定不要合道。”
这次也不例外，他翻阅了许多典籍，发现破庙之下便是埋藏了千年的通神殿。在那个时代，一夜间通神殿内的鬼仙尽数消失，那些信徒一个个的便都疯了。后来一名云游的道士带领神智还算清醒的百姓造了一尊又一尊的神像，这才镇住了日渐失控的逢仙镇。
他现在时不时听到的声音便是来自千年前，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在头痛欲裂中，他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一户人家前。
“囡囡乖，囡囡不疼了，娘亲在这里。”透过窗户他看到，一名妇人正抱着瘦弱的女孩在屋中一尊被削去面颊的石像前跪下，“囡囡，我们一起求求鬼仙，拜一拜就好了，拜一拜就不疼了。”
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脸上灰白一片，手上脖子上皆已长出尸斑，可她依然在哭着，尖锐的指甲抓破了母亲的肩头，殷红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可那妇人毫无所觉般磕着头，说的话竟与千年前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祁玉泽的头更疼了，与实现那些贪婪的愿望不同，他也没办法救活一个已经尸变的死人。
他想这大概就是系统的目的吧，只有天道才能无视天地规则，否则只能一次次重蹈覆辙。
想到这祁玉泽略微不爽的手指轻弹，支起的窗棂被风吹下，昏暗的屋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不断说着疯言疯语的妇人霎时一静。
“你在做什么？我就知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就没几句真话。”祁文清见他不对劲追了出来，一路上跟着他走走停停，竟来到了这里。屋内煞气与阴气交替着往外冒，一看便透着不同寻常。
“你怎么还没走。”祁玉泽的状态说不出的差，与金丹破损时的差别只在于使用灵力不再受到金丹的限制。
似乎是被他不咸不淡的语气刺激到了，祁文清上前一步连珠炮弹般道。
“为什么你总要把所有人往外推？好，你可以说你冷血，说你烦这个讨厌那个，那你为什么要在无相窟布置传送阵？你明明可以不管他们，明明自己都命悬一线了，为何还要留后手替他们考虑？”
祁玉泽只是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他不说话。
但他下一句便让祁玉泽有些忍不下去：“沐云迟也是，你也是，那条黑龙究竟有什么能让你们如此忌惮？”
都说旁观者清，祁文清猜不透两人想法，却心如明镜，一个利用棠鲤威胁棠鲤，却处处防备着他，一个看似关心不过是在做戏，心思深不可测。
祁文清见过他这般温和善解人意，曾经他坚定不移的认为这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兄长，直到睢平山来人，他还偷偷大哭了一场，想着既然自己的天赋比他好，那等将来学成归来定要保护好兄长。可惜天意弄人，没过两年，他就无意间在长老口中偷听到了他被挑中的真相。
祁玉泽：“你想太多了。”
“兄长，我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你能不能……至少别什么都自己扛。”祁文清无力道，“无论如何，我会帮你看着他，这次你说什么都不管用。”
祁玉泽斜了他一眼：“你怎知我对他不是真心？”
“……祁玉泽，你嘴上说的好听，对谁付出过真心啊，贼心烂肺一肚子坏水！”一不小心骂出了真心话，祁文清顿时收了声。
祁玉泽颇为意外，他确实有意避着祁文清，不过是怕多说多错露出马脚，原本想着只要他一死，再多的怀疑也死无对证。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圈，原主在他心目中竟是这样的，倒是他多此一举了。
这时房门被推开，祁玉泽挥袖隐去两人身形。屋中的妇人走了出来，怀中的女孩不再哭闹，她却是泪流满面，走进了另一间屋子，屋里很快传出说话声，接着是妇人嚎啕大哭。
祁文清看到一道小小的虚影并没有跟出来，没一会儿虚影渐渐淡去。他不解地看向祁玉泽，祁玉泽道：“神也好，鬼也罢，当人力不可及时，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脱离苦海的信仰。”
祁文清眼神闪动：“你……”
“神都该是无情的吗？”他喃喃道。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棠鲤恢复的很好，从生死边缘捡回一条命到如今行动自如才过去短短半个月。
逢仙镇每天都很太平，祁玉泽要抓的东西也始终没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元宵节，在这样欢庆的日子，祁玉泽也不由多喝了两杯。
棠鲤来找他时，竟然已经把自己喝醉了，走路都左摇右晃，打翻了路人一壶茶，自己一脑门磕在了墙上。
祁玉泽起身将他按在怀里：“喝了多少？”
“坏人……放开我……”棠鲤在他怀中挣扎，带着哭腔，“我，我要找师尊……”
坏人？
祁玉泽顺着他的话道：“找师尊做什么？”
“找师尊……”棠鲤目光涣散，指向了空气，“揍你。”说着就开始笑，“我、师尊……可厉害了……”
祁玉泽顿了顿道：“那你喜欢师尊吗？”
一直跟个不倒翁似的，这会儿忽然站定，他傻笑道：“喜欢。”
“有多喜欢？”
“很喜欢。”棠鲤说了一句，接着又大声重复，“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那……小鲤鱼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师尊的？”祁玉泽今天的耐心似乎格外的好，掬了他一缕头发在手中。
棠鲤没有回答，似乎无法理解。
于是祁玉泽又问了一遍。
棠鲤又开始站立不稳，闭上眼沉思片刻：“青松峰，说喜欢我，不是，是他给我挡……天劫的时候，也不是……”他的表情有点苦恼，接着想起了什么，又开始傻笑，手指比了个一，“他拿荷叶替我挡雨。第一面，第一眼，我就喜欢师尊……哎！”
面对这样的表白，看着他傻乎乎毫无防备的样子，祁玉泽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来，声音低沉带着笑意：“你这般要走到什么时候去，我抱你回去。”
“坏人，放我下来！”棠鲤还要挣扎。
祁玉泽吓唬他：“不听话就把你丢河里喂鱼。”
棠鲤立马不动了，像是被吓住了，紧紧抱住他，怕真被丢河里去，直到被抱回屋该丢的脸都丢完了才想起来，揪着他衣袖小小声：“我又不怕水。”
“……”祁玉泽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