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淼之前老在院外瞎打转,没发现后门有一条通往山外的小路。小二师兄轻车熟路走出柳树林,很快下了山。
有人带路就是好!!白淼跟在二师兄身后,一路记路。
度过三个礼拜与世隔绝的清幽日子,听了近一个月的虫鸣鸟叫。久违进入市区,喧哗的人声如海浪般灌入耳边,如雷贯耳。白淼的脑子嗡嗡作响,走在人群中有点茫然。
拥挤的人流撕裂吹过的秋岚,冷风化为四面八方的气息吹在脸上,暖得让人极不自在。白淼紧握二师兄的小手,由于身高差距不得已弯腰配合师兄被“牵”着走,姿势颇为窘迫。
身处陌生的环境,生疏的人群插肩而过来来往往。白淼总忍不住回头看,四处张望。这市名叫西吕,香掌门带他去修心院前路过一回。当时白淼心事重,没怎么留意风景。如今他旧地重游,才发现老乡秋阳萧条了那么点。
远远传来的唱戏声疑似传说中的秦腔,一群人聚集在勾栏院围观。在秋阳,只有邻里举办一年一度的祭祖活动才有唱戏这节目。白淼肃起耳朵,眼直直望向远处的勾栏院,整个魂被勾过去了。
林深走着,走着,突然被拽住了手。回头他发现白师弟停下脚步,随其视线看去,心直口快。“你眼睛干嘛瞪那么大,是没看过戏吗?”
“.....”如此一问,白淼兴致一下被扫去大半。他心想:这整个修心院没一个会说话的。白淼眨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自然看过,路过瞧瞧热闹罢了。”
“昂。”林深不以为意,随口应了句意味不明的音节后,拉着白淼走进勾栏院的瓦舍。
附近人群摩肩接踵,个头高低不一,白淼转看向矮自己一个头的二师兄。“你够得着看吗?”
“别看我,你看戏啊!”小二师兄挑眉。
出山这趟,白淼当陪小师兄游玩,他顺便记路。这样听来,倒像他被照顾了。白淼自认身为长辈,被后辈照顾挺没出息的。可人地生疏,去哪,看什么,他全无主意...只好顺着没大没小的小二师兄,他说啥是啥了。
台上正在演出京剧《棋盘山》,国家边陲进犯,皇帝御驾出征,名将困于城。演员在脸上化了不同特色的妆扮,让观众一看便知谁是皇帝,谁是罪犯。唱词的人动作夸张,表情生动而认真。大家被这份以假乱真的表演吸引,渐渐沉浸在其中...白淼没能看完这套戏。
林深是个待不住脚的顽皮小子,不等师弟看完,闷了,便要拉他走去看别的玩意儿了。白淼啼笑皆非,他记下来时路,往后有机会再自己来看途经棋盘山的救兵后续。
随林深的脚步上去市中心高台,好不容易走到楼梯尽头,看见几位少年在高台中央的石桌前下棋。林深无视他们,带领白淼走去高台的围墙边沿观望西吕。高处大风呼啸,吹乱了鬓边的发丝。睁眼看去,西吕市的景色一览无遗。宗祠,茶艺雅座,珍宝馆,书局,市集,天尊雕像,赌坊,茶馆,钓鱼台,勾栏,观星台,天尊庙,祈福仙树...这些是秋阳没有的东西。
连书院都大了一倍...秋阳地方太小了。
白淼登时被眼前繁华迷了眼,头脚轻飘飘,一片空白,眼睛不够用啦!!
有生以来第一次“路过”青楼的少年郎循声抬头,无意瞧见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在楼阁上搔首弄姿,装扮性感又曝露。纯情少年郎烫着脸,别开眼,一股兴奋闷在心里骚动。非礼忽视,非礼忽视……在红尘滚滚的喧嚣下,楼里传来的悠悠琴声抑郁凄美,可怜可爱,令人心动。
“大师兄一直让你看书。”林深嘴含刚买的熊猫造型的饴糖歪头,自言自语。“你不腻,我可腻了!”
白淼笑笑不说话,他被挂在画室外的一幅泼墨山水画吸引住了。笔触有力,潇洒,让人看了有种万般烦恼不算事的豁然。”白淼观摩一番,感叹。“这画漂亮。”其作画风格同挂在修心院正房墙上的山水画好像。不过,眼前的画更豪迈,不如院内那副内敛保守。
仅见林深两边眉梢调皮地上下跳动,颇有活力。“耶嘿嘿,多说几句!!”
“好说。”漂亮的山水画仿佛打通了白淼的任督二脉,他灵感源源不绝,在书铺迎接客人时练出来的嘴皮子超常发挥,吹出花来了。
林深边听边笑,越笑越憨,竟似害臊?那表情太可爱,白淼看了,忍下想揉他小脑袋的冲动。
“好,好了好了,再夸,过奖咯...白师弟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脸红扑扑的林深搔搔鼻尖。
“???”白淼愣怔。“...这是你画的?”他难以置信!随后不甘不愿地承认自己读书破万卷,始终眼界有限。听秋阳的卖菜大婶说过西吕人将四艺当日常消遣。今日一见,真的,所言不虚!他看向二师兄,眼里赫然多了一丝不明显的崇拜。
“嘿!我像是会说谎的人吗?”林深挑眉,稍稍歪了小脑袋。
“优秀。”被孩子耍过几次的白淼答非所问。“小小年纪,人不可貌相。”
“嗯,嘿!这是我的画!”被夸得开心的林深意气焕发,笑得见牙不见眼,眼里的光闪烁得像星星。“每周呢,掌门或大师兄会出个绘画题目给我。待我画好,他们觉得可以,就帮我把画拿去卖了。说这样做,是为了“安抚人心”,应该吧?我在《傀》的入门心法是“画”,其他我不管。反正我只管卖了画,我就有银子买好吃的哈哈!!”
原来可以卖钱!!即是说拓书来卖,亦能赚银子!!很好,这和本来的目标沾上了边。白淼突然找到在明门修行有意义的地方,眼神一下亮了。同时他好奇。
二师兄的心法是“画”,那大师兄和香掌门的心法是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瞧大师兄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除了酒,好像没一个心法能和他搭上边...而香掌门则好像除了酒,其他心法都搭...他疑问。“大师兄和掌门的《傀》”是什么?”
“不知道。”二师兄含着逐渐变形的饴糖,望向画室外的其他泼墨画应声师弟。
白淼:“?”
“我怎知道他们的《傀》是什么?林深转头看向师弟,一脸莫名。
闻言,白淼此刻想法是:这该不会是需要保密的事情吧?
林深坦言。“我画我的画,他们卖他们的银子,我留心来干嘛?”
“......”优秀而依然故我。行吧,果然是二师兄。师弟无奈吧唧了下嘴。
画室旁边是书店,白淼睹物思人,心思缓缓沉了下来。“师兄,去书店看看如何?”望梅止渴也罢。
林深头往后一卬,竟露出嫌弃的表情。“走啦,走走。”
白淼无意纠结师兄这奇怪的反应,他走进书铺,不见熟悉的面孔,心里一阵隐秘又应当的失落。少年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手边下意识翻起摆在摊位上的书,这是白淼从小泡在书铺长大养成的习惯。有些书难寻,他看到陌生的书名总会想看了记下来,贪婪地占为己有,充填他身为拓书手的“库存”。此刻的他感觉夹杂在陌生和熟悉之间,体验奇妙。他看书,看下,看下,欲罢不能。这些...和他家卖的书内容不一样,地方大,果然啥都有啊。
外头再热闹有趣,于白淼,也不及书中字魂诙谐有魅力。此趟他出游的大部分时间便交代在书局了。书若好看,看懂了,根本不必特别去记,脑瓜忘不了的。白淼原来隐约知道《傀》秘籍中所言之创作能左右人心的意思。他大概...那和扶桑的“言灵”是一样的东西。所谓以艺感人,敢情是作者传达的想法感染众人的道理。
但明白和接受,这是两码子事。坐井观天的时间一久,出来一趟,食古不化而不自知。
书如此的宝贵难得,岂能用来左右人心呢?荒唐!!
“二师兄?”
书中的内容太吸引人,耳边一阵清静的白淼后知后觉察觉异样。“...师兄?二师兄?”他抬头观望附近,才发现二师兄不知何时丢了踪影。望着书店外的熙来攘往,白淼愣站在原地,刷地一下炸开寒毛。
也许他没意识到,此刻是他人生第一次“独自”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徘徊。因此白淼对自己此刻没来由的惊慌既莫名又迷惑,脑子一片混乱,心跳和周遭人声混在一起,热闹得他头大。他有好好地记下来时路,可还没摸熟悉,如果现在赶鸭子上架,那架子指不定上到一半就垮台了。万一有事,如何向大师兄交代?他心里兵荒马乱,好在有嘴,有人,万事好说。他花了两分钟冷静下来...心想嘴馋的二师兄大概是去附近买小吃,过后就回来了。白淼走向书铺柜台,向书店老板询问同行者的去向。
在修心院待了一段时日,白淼的家乡口音潜移默化被师兄们带偏了去。他的汉语官话越说越标准,竟没被听出是外地人。
“听说最近的人贩子特爱抓少年仔,特别是那种体型不高~不胖~刚刚好的。像颗竹笋嫩嫩又挺实,那种他们特中意。”书店老板一脸严肃,说的话也很严肃。
“.....”白淼有些无力。
隔音不好,听得隔壁画室的先生听不下去。他走进书铺,上来便指指点点。“脑子种秧里吧你?人家问什么,你怎么回话?人家找人,你说抓人,搞什么!?别给人家小哥乱添堵!!”
被一顿喷的书铺老板皱眉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从画室走来的先生看向被唬住白淼,收起方才的气势,一下变得眉目慈祥。这收放自如的个性有点子像他秋阳老家纸扎铺的阿伯,白淼心想。
“你是说林深对吧?那小子我熟!特能浪!我看,他是自己把你丢下跑了啦!”那先生瞄了几眼白淼,蹉跎半晌,似憋不住问道:“那个...方便借问一下,你是他什么人啊?”
见这先生认识林深,仿佛看见救命稻草的白师弟不管三七二十一套近乎再说!!“我是他师弟。”
“那你一定也忒会画!师弟,有没打算来我这卖画?我这边的报酬比外边好很多...”白淼被画室先生拉去画室听介绍,闹心又担心。他惦着不见林深的时间,好不容易摆脱画室先生的热烈邀请。
前脚刚离开画室不到几步,一位油头滑脸的男子忽然出现在白淼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我看过那小子。你过来,我带你去找他。”
看来二师兄在西吕是名人啊!后边热情的画室先生还在巴望他回头,眼下白淼只想快点脱身,顾不得那么多!他赶紧朝陌生男子走去。
刚走近男子,尚未看清这人的长相打扮,白淼的手腕便被对方抓住了。混乱中的少年疑惑这举动的端倪,却无暇思考,愣被男子拖着走去。
还没走出画室先生的视线范围呢。
半途杀出一只手扼住了陌生男子的手腕。
男子皱眉不爽,白淼挑眉疑惑。俩人同时顺着手的方向看清了来人,一同神色几变,俩驻足。
“哟,蛐蛐兄。我看这兄弟眼熟,你要带他去哪?”白衣青年瞪向长相不善的男子,表情淡漠而眼神犀利,看得白淼心头一颤。
发现来人是游正,名为蛐蛐的男子瞄了眼白淼,烫手般放开他的手。“他是你的人?”
“哼嗯,还有点眼色。”忽然出现的游大师兄呸走嘴边的狗尾草,收起散漫的态度,顿时变得严肃。“他是府上门客。”修心院的存在不为人知,不好公开,通常对外以府代称。
“...瞧这小公子傻了吧唧的,谁知是你的人。”蛐蛐蛮不在乎抖手,转身便走。
傻了吧唧的白淼皱眉。
目送不怀好意的家伙远去,游正侧身瞥了眼身后看热闹的画室先生和书店老板。他将白淼拉到附近的巷子角落,沉声斥责。“长点心眼,看不出那是什么人吗?还好我及时赶到,不然你人要没了!!”
面对大师兄的苛责,无辜的白淼瞪着大眼眨啊眨。
游正翻了个大白眼,挠额。“你不好好待在修心院练字,来这做什么?”
白淼少年心性,找不到小师兄的无助和男子的自尊天人交战之下,面子在良心面前不值一提。他深吸一口气,为难交代。“二师兄不见了。”
仅见游大师兄嗤笑。“林深?人小子精成王八了,动他也得有那能耐。你先担心自己吧!”
能干的家中独子向来在担心别人,如此撂下面子还被人训斥不省心还是头一回。白淼不禁恼羞成怒!!他在发作前,听见大师兄的声音在有点远的地方响起。
“林涯芽,很能溜哈?要不要带我溜溜看?”游正直呼其名字调侃。
“白师...啊。大...大师兄。”去逛小吃摊逛回来的林深含着包子走来,看见附近巷子站着他正要捡回院的白师弟,和他身边的游大师兄,结巴片刻。“好,好巧啊。”
修心院内并无不能出山的规定,单纯是林深小子调皮惹的祸多了,出外容易被念叨,所以出个门得悄悄地。而白淼要出门,大可光明正大请求掌门或大师兄带路。那俩人怎么说都好,好歹是成年人。可少年独断独行,死要面子。除了二师兄,门派亦没有其他师兄弟了...白淼这才不得已让一位闯祸精带路。
于是城门失火,如此这般。这趟出门,被白淼发现人没了的林深无意让师弟被游大师兄发现他差点人没了。回去修心院后,大师兄为了避免俩师弟再次闯祸,公冶非罪!俩师弟被罚禁足,一个月内每日只许吃一顿大碗的白粥。清汤寡水,简直惨无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