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人声鼎沸,行人哼唱着小曲儿溜达于闹市。几名天真烂漫的孩童嬉笑打闹着,滑手鲫鱼般穿梭于人群中。
“驾!”
突然,远处一辆马车破风驶来,街边点心铺子的掌柜好奇探头去望,正巧睹见车内那人冷玉般白皙细腻的下巴。
惊鸿一瞥,掌柜回过神,抬笔继续看着账本。
等等,掌柜忽而抛下毛笔急急起身,绕过柜台径直冲向屋外——方才那马车的速度实在太快,如此人头攒动之地界,恐怕刹车不及!
果不其然,那马车呼吸间已冲着人群莽去。
下一个瞬息,马车原地消失,再一眨眼,它已经越过人群,遥遥奔出长道,拐弯隐入另一街角了。
隔绝喧闹的车内,叶扶郁翻看着玉简内纷涌而至的诸多急讯,按了按太阳穴,神情疲乏。
前方城门近在咫尺。
“凉州叶家!”
叶家修士驾驶着马车,远远扬声唤来守卫。
城墙自带防御结界,闪是闪不过去的,只能老老实实走流程。
“是叶家主的马车。”城门处的守卫抬眸眺望,举臂开阵,“放行。”
随着一声令下,漾着水波的透明结界从中部缓缓散开,露出圆形通道。
马车疾驰,就在即将一跃而过的刹那,那出口却突然疾速闭合,随后红光大振,迸发出道道刺眼锐光。
“吁!”叶家修士瞳孔一缩,咬牙勒住疾驰的灵骑,堪堪顿在结界跟前。他来不及松口气,头顶青筋暴起,扭头盯着城前的守卫,怒道:“你管这叫放行?”
那守卫同样一脸茫然,少顷,摸着脑袋解释道:“城门禁制的控制地点一共两处,我们没关呀。照这情形,八成是城主府那边拒绝放行。”
说话间,守卫大哥后退两步,单手背在身后一挥,周边其他守城士兵当即会意,迅速汇合在他身后。
不放行,自然是有问题了。
两相照面,隐隐有对峙之势。
就在此时,街那头老远传来一道沧桑的呐喊声,“等等!等等啊!”
城主府的管事骑着马赶来,在双方或疑惑或警惕的目光下,气喘吁吁地爬下马。
呼,这叶大公子的速度也忒快了,为了赶上趟,给他这把老骨头颠的呦。
管事调整好气息,朝着马车方向规规矩矩行礼,“贵客走得匆忙。二公子说,承蒙您的关照,心中感激。特遣小人送来临别赠礼一份聊表心意。还请贵客不嫌简陋,万望收下。”他两三步上前,恭敬递上一枚方型锦盒。
车驾内久无动静。
一众围观民众被城墙处的红光引来。见城主府赠礼,这车驾里的人竟然连面子也不给,好生傲慢。渐渐地,周遭窃窃私语不断。
场面愈渐喧哗。
虽说献礼也该算是件不错的好差事,但管事的却屏住呼吸,豆大汗珠沿着鬓角滴滴流下。
自他捧出锦盒起,一道饱含打量的锐利视线便透过华丽窗牖,径直落在他的脖颈之上。
管事想起这盒中的“妙物”,愈发哆嗦,险些扑到在地。
不管了,送也是死不送也是死!死在叶家主手里反倒痛快些!
管事眼一闭心一横,借着民怨再次上前半步大声逼迫道:“此乃二公子虔心所赠,请您收下!”
帘内传来少年的轻笑声。
良久,轻缓的嗓音自轿内响起,“既然人家敢送。便收下吧。”
驾车的修士闻言接过盒子奉至车内。
城门处的红光一灭,城门再次开启。
管事回忆着自己漫长的一生,妻子孩子热炕头的也还算美满,梗着脖子正待归西,忽闻车轮辘辘之声。他猛地抬眼,只见车驾已然远去,深深松口气,颤颤巍巍回了府邸。
身后城池渐小,叶扶郁忽而掀开车帘,唤出先前拦过念一的两名护卫,郑重吩咐道:“你们俩回城主府去。”
“帮鼠鼠找一找乌龟。”
-
城墙之上,劲风吹起皓白城深红的旗帜。念安立于旗下,目送华贵车轿瞬息远去。
他张开右手,露出掌心被迷晕的小仓鼠,指腹滑过她脸侧柔软的绒毛。
阿窈。
【灵主,叶扶郁那边?】
念安移开视线,神态不变,“作为弟弟,自然得顺从哥哥的心意。”
“将那份大礼的威力上调百倍。”
【是。】
城主府内——
念一倚在屋门口,见归来的管事手中空无一物,放肆大笑起来。
如此,既能报复叶扶郁,又能借他之手除掉碍眼的亲弟弟,一箭双雕。
念一扔下掌心被揉捏碾碎的又一珍宝,欢喜回屋。
管事擦了擦额间汗渍,惴惴不安地开口,“可叶家主是聪明人,若料到那送礼之人不是二公子,而是您......”
“那又怎样?”念一背对管事顿住脚步,“城门处的百姓们都听到了,礼是念安送的。叶扶郁不信,又能有什么证据?就算事情败露,父亲母亲也会倾尽全力保我。”
“而不是那个没用的废物。”
“别装了。”念一转过身,朝着管事大声笑问,“这座城里,哪个人不希望念安这个污点早日消失?”
管事听后身躯一颤,默默垂下头颅。
难道要交出资质尚可的少城主,保住无用弃子么?
除一人容易,犯一城之怒却很麻烦。叶扶郁的位子尚未坐稳,如何权衡,想必他心中有数。
顶多搞点赔偿,再捆着亲弟弟送去谢罪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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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骑身轻如燕,拉着车辆御风穿梭在林间。少年指尖一晃唤出六枚符纸,耐心地贴在锦盒的六面之上。
叶扶郁没有打开盒子,但他知道里面是一枚精致的小型爆炸符。
开盖即炸的那种。
叶扶郁曲指轻敲盒壁,闻得几声空荡荡的回响。
他难得的有些疑惑,自己是如何知晓这封闭木盒所含之物的?
就好像,以前曾经被炸过一样?
视线扫过袖间凌乱的金丝,那金丝缠在小仓鼠爪间时,显得粗且豪气。如今落在少年的大掌中,却又被衬得细且轻薄了。
“主子。”驾车的修士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隔着车帘子壮胆进言,“念安那小子与您话不投机,不像能好心赠礼的样子。”
叶扶郁闻言放下锦盒,掀眸望向窗外倒退的树木,“不是他。”
无论是管事、宝盒还是城门处的结界,都不是深宅里不受宠的次子能使唤得动的。
如此漏斗百出,蓄谋伤人,不过是自恃受宠嚣张狂妄,意欲借人之手除去心间刺罢了。
“散播消息出去,”叶扶郁淡淡出言吩咐,“叶家主在返程途中遭‘厚礼’所害,重伤,待养好伤,不日便前往城主府报仇,讨要...”
“念一?”修士接话道。
叶扶郁摇摇头,“顺水推舟,把念安抓回来。”
少年捏起小桌上的葡萄,朱唇轻启咬下半截。
抓个纨绔子弟有什么用。
想办法将飞升之子养在自己府里,收为己用,岂不更好?
咬下一半的果实晶莹剔透,散发出淡淡清雅果香。未等少年吞咽,周遭光线顿暗。
哐当!马车霎时失去平衡,急促向前倾斜!
叶扶郁眸光一紧,在马车摔倒之前果断从另一侧车窗翻身而出。
云纹黑靴落地的刹那,叶扶郁抬起头,却见方才还在的修士、灵骑、车驾尽皆消失殆尽。
世界好似被割裂成两块明暗对立的领域,明明后方是宁静祥和的林间古道,而路的前方,却是铺天盖地、扼人脖颈的浓郁暗色。
少年立于明与暗的分裂上,陷入长久沉默。
不对。
叶扶郁指尖回缩,瞳孔一紧。
那不是暗色,是无天、无地、无生灵的真正混沌之域。
那为什么他没有消失?
叶扶郁迟疑片刻,转过落于光内的另外半边身子,彻底迈入混沌之域。
寂静一片,无事发生。
叶扶郁皱起眉,后退半步正欲返回。
啪!
一声轻响回荡在虚无之境中。
那枚锦盒蛰伏在暗处,不知何时挪至少年脚边,靴子与锦盒撞击发出声响,在叶扶郁低头查看的刹那——
锦盒腾空而起,爆出极致的昼亮与火光,一口吞噬掉躲闪不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