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青萝庄就在眼前了。

庄子外的官道尘土未歇,庄子里青石板铺的路却平坦洁净,两旁夹道植着些新栽的梧桐,枝叶疏朗。

间或有穿褂子的农人或着窄袖衫的妇孺走过,神情舒缓,见着郡主车驾,远远便停下,笑盈盈地行个礼,

到了这里,李云锦方才觉得,京城里带出来的那份无形的压力,消失殆尽。

马车刚停稳,老张已经等在一旁,脸上笑得满是褶子。

“郡主回了。”

李云芳从马车上跳下来,和老张打了个招呼,一溜烟地去找自己之前养着的兔子和羊玩了。

李云锦下了马车,脚步落在地上,心里面越发踏实几分。

眼前的庄子,几年经营下来,虽不敢称世外桃源,却也迥异于当世。

道路干净,引了活水做暗沟,房舍多是旧貌新颜,白墙黛瓦,木窗敞亮,里面通了简单的管线,家家户户通了活水,外头不见半点儿脏污。

乍看像古画,细品却又不同,少了些森严,多了些活泛。

“青穗呢?”

四野的田垄上,稻谷一片金黄,一直延伸到远方。

“在果园子里。”老张弯着腰说,“郡主年前弄过来的那些树,如今都是青穗在照顾。之前还有些丧气,如今已经抽芽泛绿,都活了。”

老张说的果园子是之前的果园子改出来的一小块地,用玻璃暖棚围起来,专门用来试验新种。

如今暮色朦胧,玻璃罩子里透出昏黄的光,是特意点燃的马灯。

青穗正弯腰查看什么,听见脚步声回身,眼睛倏地亮了:“郡主!”

“如何了?”李云锦走近,也弯下腰看那几株看似孱弱却透出顽强生机的幼树。

“有七八分把握了。”青穗欢喜道,“多亏了郡主给的方子配的药水,灌下去,眼见着就精神了。”

“辛苦你,”李云锦笑道,“用心看着,都是宝贝,能活下来最好。”

步出暖棚,空气一下子凉润起来。

庄子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在渐浓的夜雾中晕开暖黄的光晕。

老张提着灯在前引路,光晕随着脚步晃动,照亮脚下平整的石板路。

“秋收之后,留十来亩地空着。”

老张脚步一停,回头看她:“郡主可是又要做什么?”

这几年,郡主试种出的新稻种、新菜蔬,已让庄子和附近的村子跟着得益不少。

“嗯,”李云锦顿了顿,才继续说,“试着种种新的麦种,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老张的眼中顿时冒出精光:“麦?新麦?”

这时代,麦子产量虽说不算高,但太多人种麦了,若是当真有好的新麦种,那受益的人,可不是一地。

“嗯。”李云锦点头,“可能是高产的麦种。比现在所有能收的麦子,都要多收几成。”

“几……几成?!”老张失声叫出来,声音抖得厉害。

他种了一辈子地,深知“高产”二字的份量,更遑论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麦子。

几成……那是多少人能少挨饿、朝廷能少赈灾的开销?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手里的灯都沉甸甸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郡主……这……这可是天大的功德啊!”

李云锦只淡淡应了句:“只是试种,成不成,看天意,也看我们。”

语气平静,全然听不出半分波澜。

老张却并不这么觉得,这些年,郡主想要做的事,有什么是不成功的。

这次,也一定会成的。

他提着灯在前面嘿嘿嘿地走着,脑子里已经开始畅想,将来麦种成了,青萝庄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老张的嘴,如同田间的风,藏不住事。

郡主又准备试种“高产麦”的消息,悄无声息又迅疾如风地传遍了青萝庄周围十里八乡。

农人们搓着粗糙的手,脸上露出些微的期盼和不敢置信,压着嗓子悄悄议论:“若是真的……”

“不敢想哩……”

这风也吹到了京中。

皇帝服用了李云锦所献的“最后一丸”,虽未回光返照般大好,但持续月余的低烧竟退了,胃口也开了些,咳喘减轻。

御医见了皆称奇效。不少人心中又想起,能不能请郡主再帮忙做一丸药。可听太医令说起之前耗费的药材,不得不又放弃了。

好些药都是绝种的好药呢,就连深宫大院都凑不出多少来。

听闻青萝庄传来的消息,病榻上的皇帝挣扎着半坐起,面上掠过一丝难辨的潮红,哑着声音对近侍道:“好啊……岁宁这丫头,一刻不停歇……”

“传……传朕口谕……试麦事大,着令有司……勿扰……勿扰青萝庄……一切,由……由岁宁自决。”

他枯瘦的手摆了摆,又补充道:“所需……诸物,尽量……应她所求。”

说完这些,他靠在软枕上,唇角带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勿扰”的口谕,像是给青萝庄罩上了一层无形的护罩。

东宫的书房里,匠人们千辛万苦烧制出来,精挑细选了才送到东宫的花瓶遭了殃。

太子砸碎茶杯后屋子觉得不解气,顺手就抄起了花瓶砸在了地上,瓷片碎了一地,留下满地狼藉。

“高产麦?勿扰?好!好得很!”

他咬着牙,眼中带着疯狂的阴鸷:“她李云锦就是铁了心不想入我东宫了。要拿这些劳什子‘功绩’打孤的脸!”

“她是在告诉天下人,离了皇家,她更有能耐,更高贵?!”

书房里伺候的宫人早在他发怒时便屏息凝神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喘。

太子妃得了信匆匆赶来,见到满室狼藉和丈夫铁青扭曲的脸,心头剧跳。

她挥退众人,上前去扶太子的胳膊,柔声道:“殿下息怒!不过是个农事罢了,何至于……”

太子猛地甩开她的手,惹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过农事?你知道什么!”

指着太子妃,他怒喝道:“她在用这一桩桩‘功绩’,隔空给孤耳光!她是在嘲笑孤,无她不可!父皇信她,百姓捧她,她就更有恃无恐,以为能永远将孤踩在脚下!”

太子妃稳住身形,看着暴怒失控的丈夫,心底漫上无尽的悲凉。

曾经温文儒雅的储君,何时变成了这般易怒猜忌的模样?

对权力的渴望和对脸面的偏执,如今已经蒙蔽了他的眼和心,令他变成这样陌生的模样来。

她强压下恐惧和失望,轻声劝道:“殿下,岁宁郡主……或许只是性情淡泊,志在桑田,并非存心与殿下作对……”

“你住口!”太子厉声吼道,“你懂什么!”

“她是心比天高!孤给她的台阶,东宫的侧位,她不屑一顾;孤的脸面,皇家的体统,都被她踩在脚底下践踏。孤倒要看看,她这‘高产麦’能不能真长出来。就算真的长出来了,又能如何。”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然变得阴沉,似有无限恶意。

太子妃看着他眼中的偏执与冰冷,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涌上来,堵得她胸口发闷,再说不出一个字。

面前的人已经被对帝位的渴望烧得快疯了,所有的东西都想抓住,所有的好意此刻都是敌对和侮辱的火油。

她默默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出门之后,扶着廊柱才勉强稳住身形,只觉得这富丽堂皇的东宫,此刻冰冷得像一座华美的坟墓。

回到寝宫,太子妃看到自己的大女儿,刚满8岁的明珠公主,正握着笔,认真地临摹一副花鸟。

见母妃神色苍白地进来,她连忙搁下笔,起身迎上去。

“母亲,怎么了?父王他……”小女孩聪慧过人,已隐约猜到了什么。

太子妃揽过女儿,看着女儿清亮明澈的眼睛,心中酸楚更甚,几乎落下泪来。

她简单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几句,又为太子遮掩一番。

明珠公主安静地听着,渐渐地皱起了眉。

等太子妃说完,她拉了拉太子妃的手,轻声说:“母亲,父王近来……为了皇祖父的病和那个位置,心思太重了。”

她顿了顿,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母亲,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有些时候,甚至有些……不太清醒了。”

太子妃闻言心中巨震,下意识环顾四周,捂住女儿的嘴:“不可妄言!”

明珠公主拉开母亲的手,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郑重:“女儿知道轻重。大伯前车之鉴,离我们并不远。”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耳语一般在太子妃耳边响起:“母亲,您是太子妃,更是女儿的母亲。女儿觉得……有些事,该为往后想想了。现在,不是掺和父王……和那位岁宁郡主事情的时候。”

太子妃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心中百味杂陈。

女儿的话刺破了她最后的侥幸。

是啊,太子现在的状态,与大皇子当初何等相似?

为了那九五至尊之位,连父子情份、臣子忠心都能抛诸脑后,甚至不惜……

她不敢想下去。

丈夫早已不是当年的温润君子,儿子又尚幼……

强烈的恐惧和无助涌了上来,紧紧地包裹住了她。

“母亲……母亲知道了。”她哽咽着,紧紧了女儿。

自己……自己还有两个孩子要保护呢。

次日,太子妃去给皇后请安。

皇后见她神色憔悴,眼下的青影浓重,便淡淡问起缘由。

太子妃不敢明言丈夫的狂悖,只说为太子忧心、为陛下祈福,夜不能寐。

皇后静静听着,眼神在她脸上盘旋片刻,了然于心。

捻着腕上的佛珠,她的声音带上透骨凉意:“你既身为太子妃,首重‘中正平和’四个字。太子有太子的职责,你也有你的本分。愁眉苦脸,哀哀怨怨,成何体统?皇家颜面置于何处?”

“忧虑过度?那是你定力不足,心胸不宽。太子忧心国事,你更该宽解其怀,安定宫闱,而非在此作妇人态,徒惹烦忧,更授人以柄。”

太子妃仿佛被当头一棒,还来不及反应,皇后的目光就冰冷地落在了她身上,冷声说:“莫不是觉得,如今宫中已无本宫立足之地,轮到你来做忧国忧民的贤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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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农场游戏穿古代
连载中竹溪有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