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属实潦草，他就是随手拍的，沈霖两眼懵懵，脸上热得发红，额头还出一点儿汗，他自己也普通地看着镜头，最精致的还是花了一个小时打理的发型。
两个人都没什么表情管理……但是硬扯的话也算懵懂美。裴铮握着手机，掀眼皮儿溜了沈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这张，但心脏砰了一下。
沈霖发完三条朋友圈就没再看手机，说好无聊啊，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看外面。裴铮点了赞后才站起来，托着薯片袋子站到他身边。
沈霖抬手一指，问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裴铮大手一挥，答是炉月餐厅，是快递驿站，是北区澡堂。
还有一句此情此景不能缺席的话：“爱妃，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沈霖一本正经点头，神色无异但抬手拦截他即将送到嘴里的薯片，说谢谢陛下，咔嚓咔嚓。
裴铮就笑，怀疑这是他的报复手段。两个人面对窗户站了一会儿，等薯片吃完，已经有清爽的微风从窗户吹进来，裴铮活动了一下胳膊道：“带你去报到的地方？”
沈霖愣了一下点头，走到桌前抽了张纸把手擦干净，又拿两张递到裴铮手里，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差点儿都忘了。”
“我给你记着。”
裴铮知道他不是客气，把卫生纸团成一团准备扔垃圾桶，撒么一眼才发现垃圾桶里还没有垃圾袋，手腕一转又塞进兜里，拍拍沈霖的肩膀，“把那个，那一堆文件复印件都带上。”
距离他报道已经过去一年，话到嘴边他才发觉已经记不全带什么了，好在沈霖领会，从书包里抽出一个透明文件袋拍了拍：“都在这儿了。”
前后走着，迈出宿舍时裴铮没忍住呼噜沈霖的头发，手指插进发间拨了拨，把沈狮子高高翘起的头毛捋顺。
沈霖抬起手时只摸到服帖柔顺的发丝，睁圆眼睛回头，从上目线看他，颇有几分你为何要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意思。
“头发乱了，给你整整。别谢我，我做好事不留名。”
“不是你弄乱的吗？”沈霖去撞高个子的肩膀。
“嘿？这会儿不说自己睡觉睡的了。”裴铮也撞他。
“我睡觉很老实。”
“哦，是吗？有多老实，有吃饱饱躺板板这么老实吗？”
……喂。
沈霖喉头一梗，鼓嘴吹了下刘海，眯起眼睛。
“什么眼神，怎么啦？反正我睡觉又不躺、板、板。”裴铮摇头晃脑地说，得得瑟瑟地笑着继续走了。
沈霖一时间拿不准他是在笑什么，但作为一个玉树临风、向来以沉稳端庄示人的新时代好少年，这莫名其妙的笑也足够让他脸皮发热，淡淡的红从脸颊卷到耳朵尖儿。
好在他沈公子一贯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追两步，抬起手落在裴铮肩上，沉了沉声音道：“是啊，肯定比不上墩墩睡觉安分，沈老师奖励一朵小红花给、墩、墩。”
裴铮一瞬间就哑火了。
宕机了。
尬住了。
不想活了。
“…你再叫？”
不得了啊了不得。封尘八百年的名号今天重启，还这么字正腔圆——楼道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土豆和胡萝卜吗，他是个要脸面的人啊。
沈霖奸计得逞，脚底生风狂奔到楼梯口一溜烟儿冲下去，裴铮只觉耳旁一声邪笑，身边一阵风闪过就空无一人了，笑骂一声追上去。
围着迎新棚的人少了很多。新传的棚里只留了三个红马甲志愿者，都是长发飘飘的学姐，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高中不允许化妆披发，沈霖还没见过这场面，他眨眨眼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每个棚子下坐镇的女生们都很青春靓丽，来帮忙的男生也能看出抓过头发的痕迹，好似百花竞相开放，都憋着股劲儿撑起一个学院的排面。
拜托，谁会不喜欢俊男美女啊，这也太有生命力、太赞了。沈霖在心里哇塞一声，想到旁边这个也颇有姿色，疑惑问道：“你怎么不来迎新？”
问的没头没尾，裴铮没想明白是什么地方激发了他的思维，如实回答道：“我有课啊。”说着笑了笑，嘲弄里几分苦涩。
“你以为提前半个月开学啥事儿没有啊。”
真是好高深的文学造诣，一句话同时攻击两个人，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为失去的半个月假期以及无限美好的海边之旅。
学姐拿出签到表，沈霖看着桌上的温馨提示依次从文件袋里掏东西递过去。签到填表盖章拿礼物，五六分钟全部搞定，对面递过来一枚徽章，随着动作过来的还有淡淡的香水味。
“谢谢姐姐。”沈霖拿着校徽看了看，光彩夺目，顺手往裴铮胸口比划，压低声音笑：“给你带上，装新生。”
裴铮接过徽章看，和去年他们那届的没什么变化，“我要这小玩意儿干嘛，我的都不知道被丢哪儿去了。”
“切。”沈霖把徽章从他手里拿走握进手心，收拾好文件袋准备走，没注意身后裴铮跟志愿者搭起话来。
“怎么样张同志，新传的排面如何？”
“一般，感觉还得看你们，我值班就没碰见几个帅的。”张歆羽夸张地摇头，“不过我倒是听其他人说网媒二班有几个帅的，三四个吧？我还没见过真人呢。”
“真的假的，这么少？这不废了吗这不。一班呢？”裴铮回眸看着走出几步的人，扬了个笑。
张歆羽冲沈霖一扬下巴。
沈霖站的不远，对话听了个大概，明白她这一下是什么用意，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等裴铮走近才悄声问：“她是你们班的吗？”
“隔壁班的。”裴铮道，长臂一伸揽住他。
摊开手心，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沈霖掏出手机拍照，亮度拉低画面质感上升，多出几分重金属的味道。他往胸口比划，犹豫着戴在哪里。裴铮又从他手里把东西拿走，对着太阳看，反光刺的人皱眉，下一秒又抛着玩儿起来，校徽颠来颠去，沈霖看着他道：“你不是不稀罕么？”
“诶呀，现在稀罕不行吗？”裴铮挑挑眉毛，虎牙露出来，也白的晃眼。
往宿舍群里拍了一张校徽，裴铮把东西还给他，“别急着这会儿戴，衣服上扎个洞多不好。军训服下来了戴那上头，那衣服糙得很，抗造。”
沈霖点点头，问是迷彩吗，什么颜色的？迎新群里五花八门，说什么款式的都有。
“我们这一届是蓝色迷彩，就是刚更新过的。”裴铮思索道，“应该不至于一届一个颜色。”
“上一届什么颜色？”
“菜绿的，很补维生素的绿色……其实我觉得蓝色好看，你穿蓝色绝对倍儿帅。”语毕，裴铮忽然看着他沉默了，下一秒有光极速从他眼里划过，裴铮高兴地笑起来：“诶你，你这个头站队的时候往第一排站明白没？”
这就小瞧你沈公子了。沈霖看着他，心想我从小到大一直是第一排，不过没说出来，问为什么。
“第一排多晒啊。”
裴铮眼里持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双手抓住他的肩头摇晃：“你哥我有个小组实践作业，主题是围绕新生开学的各项工作写一个公众号推文。我决定了，到时候就拍你去！”
“等等，等等。”沈霖抓住他的手腕，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大劲儿，在他手里总是变成拨浪鼓。
不是他不想被拍，只是：“不是小组作业吗，你不跟其他组员商量一下？万一人家不想拍军训怎么办。你果然封建大家长啊。”
只见裴铮的喜色没有一点消退，也难得没接茬最后一句，反而更加自信：“不用！他们绝对想拍，是四人小组——”
四人小组。
沈霖眉心一跳，心里有三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车总，老杨还有崔津岸。”
果然，他就知道是这几个人。
沈霖哭笑不得点点头，“那我好好捯饬一下。”
“你还捯饬什么，新时代好少年？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公众号首图。”裴铮边笑边说，勾着他的脖子往地下长廊的方向走去。
“谁要当首图了！”沈霖轻而易举被带了一个踉跄，一边腹诽这人力气是不是大过头了，一边匆忙扒住裴铮的胳膊：“你要带我去哪儿！”
“按计划带你去南区超市采购啊，宿舍空的就四堵墙还不买点儿啥。垃圾袋都没有。”裴铮悠然道，从兜里掏出手机展示，“喏。尽情欣赏。”
他们走入地下长廊，阳光被遮挡在外，裴铮的手机成为附近唯一的亮点。沈霖的指尖悬在屏幕上，眼睛因为惊讶而瞪圆，瞳孔里映出一溜待办事项。伸出手指划动屏幕，列表还在野蛮生长，大到几点去校门口接人、报道、打扫宿舍，小到去超市买暖壶脸盆晾衣架、牙膏牙刷垃圾袋，甚至周围有什么值得一去的景点美食……事无巨细，全部被列了出来。
“不是——”沈霖喉结滚动，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看着裴铮，这个计划表着实超乎他的意料：“你是AI吗，怎么、怎么连推荐我去哪个澡堂和餐厅都写出来了？这是什么超能力。”
“下次可以直接夸我完美。其实还有我认为不错的窗口推荐。”裴铮伸手一点，又一行内容下拉展开。
“军训开始后白天训练晚上开会，下午训练结束是在六点。”裴铮推推不存在的眼镜，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军爷下午六点结束军训去吃饭，大二大三的饿狼们六点半下课，错峰半个小时毫无意义。餐厅的人会热得像蒸笼，而且人多买不到饭也是正常，相当一部分人要忍到晚上去吃饭——但餐厅的闭餐时间是晚上九点半，而且很多窗口在这之前就没什么可卖的了。”
裴铮脸上浮现一抹悲痛，语重心长地拍拍沈霖的肩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饿肚子上课的痛苦全校共振。我给你推荐的餐厅都是距离近的，同时为了避免吃不上饭的情况发生，我们还要需要采购零食放在宿舍当储备粮。”
他的语气非常专业，像一个军师一样讲这些东西，听得出没有技巧全是经验，沈霖被他说的提前感受到了焦灼，眼前幻视千军万马奔向餐厅。
“你、车总、杨哥，你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吗？”高冷如车临殊，稳重如杨培怀，也有饿虎扑食的时候吗。
呃…看穿他言下之意，裴铮安静片刻，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上个开学季，我们也是人人喊打的大一饿鬼。”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沈霖笑起来。重新审视这份独一无二的待办清单，他想起在校门口第一次见到裴铮时他很自然说出口的井井有条的安排，那种熟悉的稳妥感再次出现，当时他觉得这人周全细致，现在看果然不简单。回忆之余，沈霖发现这计划表还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
小沈的入学指南（豪华版）
他指着括号里的小字：“还有简易版？”
“没有。”裴铮把手机收起来揣进兜里，冷酷道：“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我从来只做豪华版。”
沈霖捕捉到关键词，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你到学校的前一天晚上。”
“这也叫充裕吗？”
“一个晚上的时间，还不充裕吗？”
沈霖同时意识到裴铮不是一般的周全细致和再追问下去显得有些不礼貌两件事，发自内心的竖了个大拇指。
“包办大家长，你是这个。”
裴铮呦一声，呼噜他脑袋：“不说我封建了？”
“不说了，”沈霖目视前方，“你厉害，裴哥，你真是我哥。”
沈霖有非常清晰的自我认知，他是绝对做不出裴铮这样的清单的，而且他知道这种清单绝不是一时兴起就能做出来的，太完整了有条理了，裴铮一定还有自己的日常计划表。
难不成裴铮就是互联网上那种会做计划列清单的热血博主？
热血博主，网红吃播，上进学霸，疯癫学长。沈霖在心里盘算着，他这一天都认识了点儿什么人啊。
裴铮在他身后半步，显然被沈霖的最后一句话说的非常爽，正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