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手机在震动中向边缘爬行，裴铮浑然不觉，他刚抹上泡沫发蜡，食指还勾着一绺刘海，正在照镜子。
阳光穿过寝室里近乎凝滞的空气泊在裴铮的后颈上。光斑随着呼吸节奏起伏，一滴汗消失在衣领里。他左手指节和右手的排骨梳都沾满白色膏体，镜子里倒映出精雕细琢的发型弧度。
手机执着地靠近危险地带。
“裴啊……老裴？谁的手机呀一直响。”崔津岸暂停电视剧，翻身起来扒在护栏上，寻着声音看去，叫了一声：“裴铮！”
镜子前的人嗯？一声回头。
“大哥别美了你的手机——”看崔津岸面色焦灼，裴铮从旁若无人的境界里回神儿，蓦然意识到不妙。
迟到的救援于事无补，手机砸向地板一声脆响。
“……掉了。”崔津岸噗嗤一声。
裴铮叹口气，幽幽把手机捡起来抹了抹屏幕，母后大人打来的语音通话已经错过，取而代之的一条60秒的语音。
“人果然不能太沉浸在自己的颜值里，美色误事啊。”
“耶噫——臭不要脸。”崔津岸掌根拄着下巴：“哥哥的颜值真是光芒四射撼天动地。捯饬的人模狗样，遇上爱情了？”
裴铮后退一步对着镜子最后一次整理头发，喷定型喷雾：“奉命接人，接个小学弟。”
崔津岸抛媚眼：“只闻新人笑谁听旧人哭。那人家在家等你哦。”
这家伙某些方面已经登峰造极，裴铮沉了一默，拿上伞和矿泉水准备走。从镜子里看到阳台那里车临殊也刚收起梳子准备出门，裴铮拉开门招呼：“车总一起走吧。我们快逃离这个神经病。”
“车总也走啊？”
又让崔津岸找到了发挥的空间。
车临殊面色不变但脚下紧赶两步，在崔津岸再次发功之前撇去一个出家人般的眼神：“你什么时候转专业去表演系？”
尾音宿舍还在上空盘旋，人已经和裴铮勾肩搭背地大步出门。
“你去接谁？”车临殊问。
昨天新生开始报道，楼道里生面孔骤增，裴铮靠墙给吭哧吭哧搬行李的学弟让路，极其小心地护着今天新换的一身白衣服和发型，“害，算半个熟人，我妈闺蜜家孩子。”
楼道里人太多，他们虽然住二层，也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才楼门口，裴铮脖子上出了一层汗。这衣服是他新买的，昨天取的快递，连商标都没来得及撕，一发汗还怪刺挠的。
“你上哪儿吃饭？”裴铮翻出一张卫生纸擦拭后脖颈和额角的汗，看着乌央乌央的新生和家长心生无奈：“车学长多吃点吧，过两天军爷上线就没得吃了。”
珍惜每一次吃得上饭的机会，是每年迎新季的必修课。车临殊叹了口气，指指小卖铺，拉着他走进去在冰柜前挑选：“先来个雪糕冷静一下，我等会儿去炉月吃吧。你吃什么？”
“不用管我了，我还给那弟弟拿一根儿。我拿个小的，吃完给人搬行李去。”裴铮翻了翻，拿了小神童和火炬。
“饭吃不上雪糕还请不起啊。就当感化学弟给学长留口饭吃了。”车临殊没管他，付好钱咬着雪糕在门口等他。
“车总大气。”两人并肩出来，裴铮道：“福往者福来，我们一起祈祷日后有饭吃。”
“没你体贴。”车临殊看着他手里提的伞和矿泉水。
“学弟住哪栋楼？”
“一栋楼，就在四层，还和咱一个专业呢。”
“这么巧，缘分到了？”
“哪儿跟哪儿。”裴铮眉毛一挑，推着他拐向餐厅的方向：“吃你的饭去吧，操心操心你自己，等会儿有你带饭的。”
车临殊就笑，挥了挥手机：“甭等会儿，已经收到菜单了。”
裴铮扭头往校门口走，点进正在突突冒消息的微信置顶。
劳斯莱（4）
——民政局在逃帅哥：烤肉拌饭蜜汁酱，板烧凤梨堡，茉莉奶绿加冰。谢谢义父【玫瑰】
——青青草原我最狂：车总，你哪个餐厅？帮忙打包一份油泼面，多要几勺咸菜，我骑着车，等会儿选修下了顺道接你【墨镜】【墨镜】
车临殊往群里发了一条语音，裴铮习惯性转文字：
你那个、那个板烧凤梨卖完了。
民政局在逃帅哥紧随其后弹出一条语音，裴铮转文字提示失败，疑惑地凑近耳边播放，崔津岸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骤然在耳边炸开。
……妈的，就说狂犬病药不能停。
裴铮在群里艾特车临殊：“别给他带饭，饿死他个龟孙儿。狗叫个屁啊，吓我一跳。”
边走边等群里没了消息，车临殊吃饭不看手机，崔津岸八成又在看悬疑剧，杨培怀上课专注的出奇。裴铮发了个表情包，收了手机朝新闻与传媒迎新棚走去。
各大学园的迎新棚一字排开，恰好新传的棚在音乐喷泉正前面，前前后后围了不少人拍照。本想过去跟熟人打个招呼，结果左右没有阴凉地，干脆脚步一转往校门口去。没多远手环震动提示有新消息，摸出手机一看，要接的人只发了一句哥我快到校门口了，母后大人又发来六条十几秒的语音。
“我嘞个皇上不急皇太后急。”裴铮头皮一紧，转文字一目十行看完：“知道了知道了妈，小沈都跟我发消息他到了，我招呼他，肯定安排的妥妥的，你和阿姨不用管了昂，不用管了。”
回完皇太后的消息赶紧联系今天的主角，找个显眼的位置站好，又问人要下出租车车牌号。
“我就在校门口绿化带这儿站着，旁边没别人，一来就能看见我。白色短袖短裤，手里拿把伞。”
沈霖握着手机听完语音，眼看越来越接近大学校门，心里隐隐激动。
他留意着窗外的景象，从拐上这条路就发现停在路边的私家车逐渐增多。前边的路**不离十已经堵了，不少新生和家长拎着大包小包打算走去学校。
坐车里耗着也是耗着，目测两三百米，沈霖看了看司机，开口道：“师傅，我就在这儿下车吧，前面看着也走不动了。”
司机看样子就在等他这句爽快话，当即靠边停车，帮他把两个行李箱抬下来放在路边。沈霖检查一遍没东西落在后座上，跟司机道过谢拉着行李要走，扭头发现一个高个子大步流星过来了，穿一身白，手握一把黑伞，像提了根棍子。
那架势好像非从这儿过不可，只是他坐的出租车还没离开，后面又堵上来一辆，沈霖攥着行李箱把杆，有些无措，有啥必要从这儿走啊。司机停在绿化带差一个人的地方，他低头看了看，让也没处让，退也来不及腾出一只手拉他第二个行李箱。
等等，一身白？
沈霖福至心灵。
“是裴——”哥吗？
来人的表情从试探变成放心，裴铮笑着是了一声，哗啦开伞撑在二人头上，二话不说拉过他的行李箱：“怎么在这儿下车了，怪我没说清楚，我在前面那个、校门口旁边儿的绿化带等你么。我以为你们直接开到校门口。”
沈霖摇摇头，下车一会儿的功夫脸上就热出一层红晕，笑起来颇腼腆：“定位是直接到校门口的，我看着都堵死了，还不如走过去快，省得你多等。还不耽误司机接下一单，高铁站人可多了，都是来报道的。”
“你倒是菩萨心肠。”
因果跟他想的一样，在校门口等了一会不见人，又看到这个方向陆陆续续一直有人走过来，裴铮就想到八成是要下车走路。这时候的出租车都看人下菜碟，黑车不少，他还以为是司机主动提的。
裴铮把行李箱拉到人行道上，举起手机对着他俩拍了张照片，转头对沈霖解释：“给我妈说一声接到你了，不然刚才走两步收了六条语音，可急死她了。”
“嗯嗯，好，对了，他们已经到目的地了吧？我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被裴铮一提醒，沈霖也想起报备这事儿来。
父母和多年好友出游，把孩子托付给好友家的孩子。听上去两个都是空巢小人，还一致输给了父母爱情，实则不然，这趟海边之行本来包括他俩在内，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学校加了第三学期，大一大二提前开学半个月。原本应该在海边见第一面的两个人变成了接站与被接站。
“小霖啊，见到阿铮了是吧，快回宿舍收拾东西吧，天气这么热，你们两个当心中暑，记得谢谢哥哥——”
操作失误语音外放，沈霖腾一下关掉手机：“谢谢裴哥。”
裴铮听着他那一声哥想笑，但看出他实在脸皮薄，干脆饶过这个话题，把手里的火炬递过去：“快吃吧，等会儿化了。这儿还有水，来书包给我，我给你背着。”
沈霖还处于不太好意思说话的状态，他说什么听什么，乖乖摘了书包递过去，撕开包装袋跟在裴铮后面走。
“没事儿，不用那么客气，熟了就好了。”
走出几步，前面突然飘过来这么一句。反应过来裴铮在打趣刚才，沈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有点波澜，嗯了一声。
走到校门口，青青草原我最狂打来视频电话。
“老裴啊。”
“咋了？”
“车总说你没吃饭接小学弟去了，我刚看宿舍楼人少了，估摸着都在餐厅，这会儿肯定吃不上饭。要不你先带学弟来宿舍收拾吧。”杨培怀说道，“外面太热，我们刚才回来还看见有俩志愿者晕倒让人抬到校医院了。”
“这么严重？”
“不知道哇，不是中暑就是低血糖——大学生很脆的。”
挂了电话，裴铮看向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沈霖一挑眉，“听见了吧，你这会儿饿吗，咱先上宿舍收拾？反正这迎新点这两天一直在，下午凉快了再出来也不迟，正好带你逛逛学校。”
沈霖自然没意见。裴铮看见宿舍群里有红点，点进去看，十分钟前车临殊往群里发了视频，崔津岸和杨培怀围在长桌前干饭，车临殊是画外音：放心老裴，再叫抽他。
沈霖看似低头吃雪糕，心思全然不在雪糕上，竖着耳朵听了白天，心说原来都叫他“老裴”么，如此英俊的脸，名字居然这么朴实无华接地气。自己肯定不能这么叫，得抓紧想个合适的称呼。
“欸，什么时候开始军训？你过来点儿，这伞我一个人打啊。”
裴铮偏头没看到人，放慢步子等他跟上来，沈霖想了下：“30号，大后天。”
“还行，收拾完还能出去逛逛。你下午想出去吃饭吗，还是就在学校里吃？”裴铮转头看他，不急不缓道“学校这两天人太多，餐厅又挤又热，我计划是带你去外面吃点儿好吃的。等军训开始小半个月没工夫出校门，够你和室友吃遍所有食堂了。”
沈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雪糕包装袋折成一个小方块，放在手里捏来捏去。刚从车上下来，他没什么关于吃饭的想法，但裴铮的计划听着非常令人踏实，至少他不想拒绝。
“那、那我中午收拾好了去找你？”
“不用找，我和你一块儿收拾。”
说话间走到学校正门，裴铮抬抬下巴，沈霖顺着看过去，遒劲有力的四个字正在烈日下闪烁。
华歌大学。
——跌宕歌词，纵横书卷，不与遣年华。
“要拍张照吗？”察觉到身旁的人似乎有些出神，裴铮放轻了声音。
沈霖愣了一下，就摆手：“不了吧，人太多了。”
“人多怎么了，”裴铮推他一把，手往前一指：“站那儿去，对，哥给你留个影。”
骄阳之下，华歌大学熠熠生辉，与之同样耀眼的，还有少年被晒出几分酡红的脸。
行李箱扛上二楼，裴铮试探着问下午的饭局愿不愿意加上他的舍友。
多认识几个人没坏处，何况是裴铮组的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霖没意识到自己因为裴铮而对素未谋面的人萌生了好感，又干脆地点了头。
“行，我回去挑挑地方，想吃什么？烤肉还是火锅？”
“我都行，看你们。”
“别都行啊，挑一个。”裴铮把行李箱放下，笑着看着他。
沈霖是真的都行，只是裴铮大概以为是他不好意思提要求才找的托辞。
“我真不挑，”他语气诚恳，顿了一下，更诚恳了：“我不会做，只会吃，所以……”
空气安静了几秒，裴铮大笑，握着他的肩晃了晃，一发力提起26寸行李箱绕过他上楼去：“多大点事儿，行了行了，我安排吧，我会做，煮的烤的都特好吃。”
说话间裴铮已经超了他一层楼，沈霖抬头看去，裴铮正好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桀骜的眉眼咬住他的目光，挑了挑眉，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大部分行李都在裴铮身上，沈霖追上去毫不费力。花了一分钟找宿舍在哪儿，沈霖用从宿管那儿领的钥匙把门打开，闻到空气里淡淡的灰尘味儿。
“呦呵，你来的最早啊。”裴铮把行李箱拉进来。
上床下桌的四人寝，收拾起来还算快，一番擦桌子扫地，裴铮回到自己宿舍在半个小时之后。
杨培怀坐在崔津岸凳子上划拉手机，“出去吃饭？行啊，人我还没见过呢，帅不。”
“说得好像谁见过似的。”崔津岸歪在车临殊桌子前打游戏，战况激烈，百忙之中说了句没问题。车临殊刚洗了头回来，进门看见裴铮：“怎么回来了，打扫完了已经？”他没地方坐，拽走了裴铮的椅子。
裴铮点头，两手一翻把短袖脱下来甩上床：“剩下整理床铺了，完了人估计要睡一会儿，怪累的。下午出去吃饭不，和他一块儿，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他环顾一圈，噎了一下：“不是，啥意思啊，坐自己凳子犯法咋的？”
一匹白马跑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