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呼朋唤友

此刻室内气氛凝重,如阴霾密布。斛律光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皆因自知生死,便只在一句话间。

按照此刻南朝表现出来的实力,他带来的燕云八骑七死一逃,只落得他孤身在此:阿秋和上官玗琪二人行动能力已复,仅一个阿秋便可要他命,何况还有椅内安坐不动的那人,门外更有烈长空已全面控制碧芙馆的形势。

他现下处境,犹如落网之鱼,而阿秋显然并不是好惹的主。

她在驿馆门口面对冒犯她的北羌王军时,眼也不眨,抬手便是人头落地血溅当场。只要一想起来,即便连他这般心硬之人,也不得不佩服她剑过头落分尸干脆。

果不其然,阿秋目色凌厉地盯着他,唇边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道:“我的意见,这人可以不用留了。让北羌另外再派个王子来谈判罢!”

又问道:“北羌大汗应该不只一名兄弟吧?或者,至少还有儿子?”

她这一问自然不是对着斛律光,而这问题显然已将他看作一个死人。

回答的却是门外的烈长空,他朗声道:“好教少主得知,北羌皇帝斛律金共有兄弟一十五名,均代表王庭分布于各部族,其中声势显赫者包括宁王殿下在内共有三位。此外皇帝尚有成年儿子五名,未成年者七名。”

斛律光一听烈长空将他北羌皇族的底细摸得这般清楚,脊梁上更是升上一层寒气,鼻尖同时冒出一层汗珠。

他目前是他大兄斛律光之下,北羌境内无可非议的第二人,但不代表他在北羌王庭没有敌人。他那些兄弟和侄子,的确人人均盯着他,均盼着他行差踏错,好取他而代之。

阿秋嘲笑的眼神再度淡淡扫过他的面庞,好整以暇地道:“那么,你可以去死了。”

斛律光眼睁睁地瞧着一柄形制古奥的匕首,就那般生生搠入他肋下,随之而来的便是透骨寒气,鲜血不住地自锦衣下渗透出来,剧痛传来,他又惊又惧,向后一个趔趄,差些失去平衡摔倒。

阿秋见他仍然在“刺秦”的兵气压迫之下,尚能强撑不倒,心下也有几分佩服这人,面上却只是微笑着,将匕首再往前送了三分,且手中旋转绞拧一次。

“刺秦”刃端有无数细小锋芒,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阿秋这般在他体内拧绞,斛律光只觉得无数兵气侵入体内,痛得惨呼一声,双眼发黑,向后倒去。

上官玗琪瞧着阿秋若无其事收起匕首,神情平静无波,只微微皱眉道:“这人虽然死得不冤,但你在这里就这般将他杀了,朝廷需下力气平靖后续风波。”

阿秋笑道:“我没有杀他,只是令他痛晕了过去。”

又冷然道:“这人这般羞辱你我,若不给他狠狠长个记性,痛挫其威风,他必定只会自鸣得意,以为我们拿他无可奈何。”

上官玗琪才松一口气道:“他确该死,但不是现在。这般处置极妥。”

又头疼地道:“他这般晕在这里,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将他送回驿馆么?”

阿秋心中浮现师兄墨夷明月的面容,心想若是能将这人交给他,给予毒刑辣手,摧毁其心理防线,才最好不过。从前她并不懂得兰陵堂为何专有一支分堂,司严刑逼供清剿敌人和叛徒,现在却幡然醒悟刑风堂存在的必要。

因为世间有穷凶极恶之徒,并非靠一言堂的好好言说,和神兵堂的武力镇压便会乖乖顺从的。

阿秋冷静地道:“此地可有地牢?”

门外烈长空应道:“碧芙馆是公冶家主倾力打造的风雅之地,自没有这般大煞风景的处所。不过合用的地牢,属下倒是知道有一处,且离此处不远。”

阿秋再瞧了一眼整个人已经昏迷过去的斛律光,道:“那便将他扔进去一天一夜,不须与他有任何言语,也不给吃喝,令他自生自灭。等时候到了,再将他送回去。”

上官玗琪不解道:“这又是何故?”

烈长空心领神会,笑道:“这位宁王好歹是个皇族,目前我们既不打算杀他,也就不便明面使手段折磨他。但他这般被少主重伤而扔入地牢,又无一言半语,他多半会茫然失去目标,认定少主是要将他扔在那里慢慢等死。要一个活人等死,且是缺水缺粮的活活饿死,不必斧斤加身,便是不吝于凌迟的精神折磨了。”

阿秋补充道:“一天一夜,恰好是他如今受伤后的体力极限。”

上官玗琪沉默片刻,方道:“看来你确实懂得很多。今后我不须再多为你担心了。”

她的言语意有所指,阿秋蓦然醒觉:这等用心深狠的折磨手段,又岂该是她一个娇怯怯的乐府舞伎出身之人所能掌握的?

譬如上官玗琪作为世家之女,出门都是家将护卫簇拥,她个人的剑术修为再通神,也不会懂得这些下九流的江湖门道。

阿秋懊恼得刚想找补几句,便听见室内栎阳神君的声音平淡无波地道:“若总是这般托大,轻信旁人轻涉险地,懂得再多也没有什么用。”

上官玗琪对他极为恭敬,立刻躬身道:“前辈!多番蒙你相救,玗琪感激无限。”

阿秋脸上却是火辣辣的。因知栎阳神君所言不虚。她上次中毂,是因为裴萸之邀;而这一次是因为此地是公冶扶苏的场子,又是她与上官玗琪当世两大高手同行,料想不会有什么隐患,孰料斛律光手眼通天若此,仅一夜功夫便可将碧芙馆翻过天来。

这两次均若非栎阳神君出手,她都难全身而退。

这种事若放在兰陵堂,便是没有下次的了,必会被万俟清严惩。

上官玗琪见阿秋答不上来话来,正在诧异,因在她心中,阿秋向来是比她更善于言辞和交结的,便听到栎阳神君扬声道:“少师传人,如此轻忽处事,涉足险地,可有处罚?”

门外烈长空似是怔了一怔。想来因为顾逸只有阿秋这个唯一弟子,平素也从未处罚过她,故而并没有什么门规戒律——即便有,怕也并非他所能知。

他呆了片刻,似是有些难办地道:“这个……属……恕在下不知。少师在时并未立下过规矩。”

栎阳神君长身而起,淡淡道:“那便由我代为惩戒,禁足金陵台十日,好生反省吧。”

阿秋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她此刻是顾逸传人,论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栎阳神君充其量是前朝隐者,并没有可以惩戒她的身份。而她就是不听罚,栎阳神君也拿她无可奈何。但不知为何,他开口时的威严和淡漠,令她就是生不起反抗之意。

仿佛听从他的话,对她来说是天经地义。

反而是上官玗琪闻言,立即皱眉道:“如今北羌谈判结盟之事在即,各处军防都要调动,兼《韶》、《武》也在加紧排演,若大司乐于此刻被罚禁足,怕是无法及时掌握局势动态。前辈可否另外挑个时间?”

栎阳神君淡然道:“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是你们的事。”

二人只觉眼前一花,栎阳神君身影已然穿窗而去。

门外一片嘈杂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公冶扶苏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大司乐、上官大小姐两位是否无恙?”

他显然走得颇急,一向温润尔雅的声线都带了些匆忙。

阿秋与上官玗琪对视了一眼,上官玗琪瞧了一眼室角的香炉,苦笑道:“我这便去截住公冶家主说话,烈首座速带斛律光自暗道离开,扔去地牢,至于你,”

她一向清冷如仙的面庞亦浮现无奈笑意,道:“快回去金陵台关你的禁闭罢。对外,我们只称你在闭关便好。”

阿秋未料到以上官玗琪的纯澈道心,亦能审知自己的为难,吐了吐舌头笑道:“如此,宫中诸事最近便有劳大小姐了。”

又道:“我还以为以大小姐的任情任性,无拘无束,不会将神君的话当作一回事的。”

上官玗琪叹道:“他与你我均多次有救命之恩,我们岂可轻忽其言?他走时虽然说听不听随便我们,我们若真的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也太没规矩了,非后进晚辈对恩人应有的态度。”

阿秋忽然想明白一事,道:“我虽不可外出,但若有事,你们是可以来找我的。”

上官玗琪苦笑道:“恐怕金陵台很快便会一改先前门可罗雀情况,访客络绎不绝了!”

阿秋也曾想过,金陵台的第一位客人会是何人。她心中想的,多半会是孙内人或者上官玗琪,皆因目前宫内与她关系最密切的,便是这二人了。

却万没有想到,找上门来的第一个人,不仅是位男客,而且算是个“熟客”。

当她一眼看到公冶扶苏安然伫立会客大厅正中的儒雅背影时,却在恍惚中生出隔世之感。

自她被顾逸收为弟子后,便长居金陵台,而那时敢冒顾逸之大不韪,前来金陵台拜访她的,便只有公冶扶苏这位通行四境无阻的无冕之王。

不知为何,顾逸的容貌已在她心中渐渐回想不清,但她却很能清楚记得顾逸当时不悦却隐忍的反应。

顾逸不悦,是多重原因。首先他的金陵台除了皇帝谢朗,根本将任何人拒之门外。阿秋竟然私自在此邀朋结友,喜欢清净的他本就不适。

更何况,公冶扶苏还是位男宾。

在入宫如此之久,与诸多人打过交道、周旋过后,阿秋到此刻才省知,顾逸的性情,其实是十分好的了。

其实若换了她识得的任何一人,无论是师父万俟清,师兄公仪休,甚至公冶扶苏这位贵公子自己,也不会忍得晚辈弟子违逆他的意旨,在自己居处随意招待外人,过后也不曾片言责备。

顾逸是掌权者的另类。对她更是格外容忍。

公冶扶苏听得她的脚步声进来,立即背转回身,见得她面上神情,微微一怔,他何等聪明人,已知她心中所思,却不说破。

他这次却敛去了以往轻松随意的神色,做了一个阿秋完全没想到的动作,竟是深深一躬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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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乐
连载中孤虚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