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好安静。
浑身经脉被一股暖流缓慢而细致地修补，这一次复生的感觉不同于以往暴烈蚀骨的疼痛。一片混沌中，尉迟仙睁开了眼。
朦胧雾气让对面那人的轮廓也变得重影模糊，尉迟仙用力闭了闭眼，才终于看清那张脸。
齐端正在用灵力修复尉迟仙的心脉。
察觉到尉迟仙终于醒来，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已在这里为尉迟仙输送了一个时辰的灵力，不仅帮他补好了心脉，也替他梳理了淤堵的窍穴。令齐端没想到的是，尉迟仙竟然是天生的水灵根，为他疗伤时，自己也能得到点滴反哺。
齐端收回手，见尉迟仙仍旧呆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由疑惑：“尉迟师弟，你现在感觉如何？”
尉迟仙感觉……感觉这是个梦。
他鼓起勇气伸出手指，轻触齐端的黑发，那触感柔软真实，他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抽了回去。
齐端被他的反应逗笑，温柔道：“别怕，这里是后山药泉，你还活着。”
尉迟仙终于回过神来，齐端从执法殿将他带到了药泉，这次救他的不是魔神剑，而是他的心上人。
他的眼眶逐渐酸涩，喉头苦涩干哑，下意识开口问：“为什么要救我？”
齐端正想据实以答，却不料看见尉迟仙湿润泛红如狐狸小兽的眼。
他怎么又哭了……
方才要说出口的话被齐端咽了下去，若是告诉尉迟仙自己本来也是要杀他的，是因为与他因果相缠才手下留情，这人是不是更要伤心了。
罢了，齐端想，也许是他在外门吃了太多苦呢。
于是她道：“因为你与我有缘。”这并不算她说谎，虽然她也不知道缘从何起。
齐端说完，就见尉迟仙睁大了眼睛。
他好像很激动？
齐端不解，但见尉迟仙终于露出几分笑容，便也放下心来，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由远及近的喊声打断。
“师姐———”
药泉的结界动荡一瞬，一个鹅黄衣衫的少女便出现在齐端眼前。
少女眉眼如画，娇俏动人。
“书雪？你怎么来了？”齐端飞出泉水，捏了个净身诀，衣衫便恢复干爽。
“是大长老要我来找你的，听说你救了个练气期都不是的外门弟子，大长老脸都黑了，要我来抓你回一剑峰呢。”晏书雪亲昵地挽上齐端的胳膊，本来笑意盈盈的脸却忽然沉了沉。
“师姐你受伤了？！”
齐端安抚地拍拍少女：“无妨，只是小伤，掌门可让你把九转灵丹带来了？”
晏书雪急忙从袖中掏出丹药小瓶：“带来了，你快服下。”
谁曾想齐端接过那小瓶，自己不吃，却向药泉中的尉迟仙走去。
晏书雪眉头一皱，闪身挡在了齐端面前，随口扯谎：“师姐不许给他！这不是掌门给的，这是师尊给我的九转灵丹，我只给师姐吃！”
若不是掌门所予，她还真不能把丹药擅自给尉迟仙。
齐端有些犹疑：“果真？”
“比珍珠还真！”晏书雪从齐端手中拿回小瓶，倒出丹药，递到她嘴边，目光诚挚，“师姐快服下吧。”
晏书雪年纪小，齐端一向由着她，虽然心里还是几分怀疑，还是就着她的手吃下了。
见齐端吃下丹药，晏书雪这才心满意足。她不想让师姐同那个外门弟子待在一起，便催促道：“师姐，咱们回一剑峰吧，大长老还等着呢。”
说完，晏书雪看向药泉中的尉迟仙，眼神轻蔑。九转灵丹虽珍贵，可是她师尊乃是炼丹高手，丹峰上不知储备了多少。
她只是不愿给那个外门弟子罢了。
药泉中，尉迟仙猛地攥住了拳头。
好得很，这就是系统给他选定的攻略对象。自晏书雪一出现，齐端便再也没有给过自己一个眼神，这丫头现下竟还敢这样瞧他。
一时间，尉迟仙连晏书雪怎么死都想好了。他要把魔气注入她体内，看她从高高在上的修士变成魔，再取出她的骨头作傀儡……
但下一刻，他便听到了齐端唤他的声音。
“尉迟师弟，与我同去吧。”齐端在泉边俯身，向他伸出了只手掌，想要带他上去。
那只手掌骨骼匀称，指节修长。
欢喜的心潮便又将他方才生出的恶毒念头冲走了。
尉迟仙一步步靠近，耳垂艳似滴血，小心又用力地握了上去，宛若握住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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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被带上摇光派算起，齐端在一剑峰已经住了八十年有余。
师尊只收了她一个弟子，是以整座峰除了轮值、洒扫的弟子，就只有师尊与她相伴。
齐端视容庭玉为至亲长辈，从未忤逆过师尊的任何决定，于修炼一途上更是没叫师尊操心过。
像这样被师尊拒于听心小筑门前，乃是第一回。
齐端笔直地跪在门外，直跪足了两个时辰，那扇大门才缓缓打开。
容庭玉坐在院中，未曾看她：“行了，起来吧。”
“说说，为何要救那外门弟子？”
齐端仍旧跪着，闻言，她先是向容庭玉叩首，才起身将因果线的事告诉了师尊。不过她仍记得光团所说，没有把师祖的事讲出来。
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修士便能看见自己与他人的因果纠缠。
不过容庭玉倒是没想过那外门弟子身上竟然有齐端的因果。
“果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的气消了大半，当下也不再冷脸，“既如此，那阿端如何打算？”
齐端道：“因果未结之前，弟子会将尉迟仙留在身边。”
容庭玉沉思片刻：“渡元婴劫前须得将自身所有因果了却，你如今已是金丹圆满之境，若哪一日境界松动，引来元婴劫雷，后果不堪设想。”
她右手翻转，一只冰蓝镯子凭空出现：“此乃流萤镯，可帮你暂时压制境界。”
齐端小心接过：“多谢师尊。”
容庭玉又道：“既然你要把尉迟仙留下来，不若就让他在一剑峰做个挂名弟子，如何？”
齐端下意识拒绝：“师尊不可。”
师尊眼光高，这么多年来都没再收弟子，如今为了她，竟想要将一个普通的外门纳入一剑峰。了结因果是自己的事，齐端怎能让师尊为难。
见齐端似有愧疚之色，容庭玉摆摆手笑道：“不过是个挂名弟子，也不必来见我，你不拘教他些什么就是了。若能因此替我徒儿了结些许因果，也是这块牌子的福气。”
话毕，一块灵玉雕就的弟子牌便落到了齐端手上。
齐端心下感激，握住玉牌便叩谢师恩：“弟子，多谢师尊。”
容庭玉和齐端这边一派师徒和谐，另一边的晏书雪和尉迟仙却火药味十足。
晏书雪和尉迟仙留在了距离听心小筑稍远的地方，他们二人刚刚踏进此处，就被元婴真君的威压逼得无法再前进一步。
“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师姐才不会被大长老责罚，”晏书雪等得心急，忍不住狠狠剜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你这个废物，凭什么攀上师姐？”
少年似是轻扯了扯嘴角：“你不怕我将你这番话告诉师姐吗？”
“哈，”晏书雪斜睨他一眼，“你可知道我同师姐认识多少年，若你告状，你猜师姐是信我还是信你这废物？”
晏书雪讲完，尉迟仙仿佛无言以对，沉默了下去。
良久，晏书雪却忽然听见他出声。
“你又怎知，我同师姐不是相识已久，密不可分呢？”
“同我跟她比起来，你又算得了什么？”
这声音极轻，却叫晏书雪听了个分明。
她顿时横眉，转头看向尉迟仙想要骂人，可在对视的一刹那，她的头脑忽然一片空白。
尉迟仙歪着头，纯黑的眼瞳仿佛占据了大半眼眶，晏书雪竟没有在那样的瞳仁中看见自己的身影，盯得久了，连神魂也像要被这团黑色漩涡吸进去。
这废物怎么如此邪性……
冷汗细细密密爬上后背，晏书雪出于自己的危险直觉，一下子甩出张天火符箓。
“书雪！”一声轻喝响起。
晏书雪见到齐端，当即委屈地朝她跑去贴贴：“师姐！你可算出来了，你都不知道，刚刚这废物多吓人……”
齐端听见“废物”二字，霎时蹙紧眉头。
尉迟仙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一心只望着齐端，即便晏书雪出言不逊，他依然面色平淡。
齐端一眼便觉应是晏书雪挑事，只道：“不许胡闹，给尉迟师弟道歉。”
晏书雪瞪大双眼，右手一指罪魁祸首：“我才不要，师姐，方才他的眼睛全是黑瞳仁，像鬼似的，真的可吓人了，不信你看！”
手指的方向，只有一个如霜似雪的少年站着，望向齐端的双眸澄澈而无辜，除了脸色苍白了些，没有别的异样。
“晏书雪。”见晏书雪越说越荒唐，齐端冷淡地喊了句全名。
晏书雪没想到尉迟仙还有这幅面孔，心下暗骂废物心机，嘴上却说：“对不起。”
要不是怕师姐生气，她才不道歉。
尉迟仙抿抿唇，小声道：“无妨。”
齐端脸色稍霁，拍了拍晏书雪的肩膀：“以后你与尉迟师弟便同为内门弟子了，不许再对他口出狂言。”
“啊？师姐你说什么？”晏书雪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齐端没管晏书雪，她拿出弟子玉牌，走到尉迟仙眼前。
“师尊已经决定，将你收为一剑峰的挂名弟子，从现在开始，你便属于一剑峰了。”
齐端的话像颗天雷，炸在了尉迟仙脑子里。他措手不及，怔在原地。
原地爆炸的还有一旁的晏书雪和脑子里忽然尖叫上线的红娘系统。
晏书雪：“凭什么！！”
021：【俺嘞娘嘞！】
系统休眠了一天一夜。
本以为等它醒来时，大魔头应该已经被齐端搞定，谁知道它刚睁开眼睛，就听见齐端对尉迟仙说出这句话。
主神啊，它是不是走错频道了，这是给他干哪儿来了？
见尉迟仙傻半天未有反应，齐端忍不住叹口气，越发觉得这少年不是杀害那几个外门弟子的凶手。
她垂首，亲手为尉迟仙系上玉牌。
“一剑峰伫立于天地间已有千载光阴，以后你既为一剑峰的弟子，便要有此峰的风骨。”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愿师弟一心修炼，早日飞升。”
“好了，”齐端退开一步，眉眼含笑，“再叫我一句师姐罢。”
有一瞬间，尉迟仙听不见耳边所有的声音，也看不见身边的所有颜色了。
天上人间，他只能看见齐端。
从她眉心那粒小小红痣到嘴角翘起的微妙弧度，心脏处有无数只蝴蝶纷纷扬扬，他快要溺死在这饱胀的幸福之中。
尉迟仙轻声喊道：“师姐。”
仍处于震惊中的021忽地在此刻听到了尉迟仙的心声。
【我要更改攻略对象。】
021下意识问道：【改，改成谁？】
【齐端，我的，师，姐。】
他一字一顿，将“师姐”两个字咬得极重。
师姐。
可知你的师弟根本无心修炼，也并不想属于一剑峰。
历经两世，他最想得到的，只有你的爱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