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沧流已经不见了。
林鸢感觉浑身像被马车来回碾过一般,她活动了下四肢,甩去头脑中一些极尽旖旎的画面。
外头的雪已经压了薄薄一层,林鸢将窗打开,风吹进来时,她忽然觉得有点寂寥。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她喃喃。
没有人回答。
云春竟然在客栈底下等她。
林鸢什么也没说,云春也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把手中的披风给林鸢披上,然后交代今日要上京的一应事宜。
“小姐,该启程了。”
回京都的一路上,林鸢竟没有像往常一般有舟车劳顿的恶心感或者疲惫,这点令她很意外。
马车外风景变换,林鸢想,沧流或许已经在回东极海的路上了。
林远山早早地站在林府门前接她,旁边还站了她的继母和弟弟。
只是神情依旧隐隐不屑,她知道这个继母一贯不喜她,恐怕这回只是碍于她即将成为三皇子妃,才“纡尊降贵”出来迎接。
不过她也懒得理,同住一个屋檐下,平时能不打照面就不打照面,各自安好。
林远山一直留着她小时候住在这里的别院,院子重新打扫了一番。
“三日后便是大婚,届时礼仪繁琐,你需要好生休息,”林远山道,“气色倒是好了很多。”
一件大红色的嫁衣整齐地挂在架子上,裙摆一层层有序叠加,上头用金线绣了青鸾,底边是织金云纹,这是匠人们一针一线花费三个月的时间缝制而成,每一个细节都甚为考究。
最上头放置了一顶凤冠霞帔,各式珠宝点缀,雍容华美。
林鸢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只是……”林远山拧眉,似乎对接下来的话有些犹豫,“只是三皇子坚持要同时迎娶那户部侍郎家的女儿为妾室,不过你不用担心,有爹爹在,她威胁不到你正妃的地位。”
林鸢嗤笑:“便是之前买凶杀我那女子?不是说会想办法替我出了这口气吗,世上竟还有林大人办不成的事,如此百般也要迎娶,看来三皇子对她,是真爱了。”
林远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鸢儿,世上男子都没什么不同,喜新厌旧,薄情寡义,你对他们不必抱有任何期望,身为女子,手中的富贵和权力才是你该掌握的。”
林鸢头一回听林远山说出这种观点,倒是有些意外。
林远山坐下来倒了杯茶,有些推心置腹的意味:“今日你嫁的,不论是三皇子还是五皇子,甚至是街边一个平民,都没什么差别,唯一有差别的就是你能从他们那儿获取什么对你有利的东西。”
尽管林鸢觉得这话太过功利,可下意识地开始正色起来。
林远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从今往后,你要做的不是期待谁变成你的良人,而是如何成为自己的靠山,有爹爹在一天,你的位置便永远稳固,若你哪天大权在握,那些人的去向,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
“若你实在不喜欢,等日后时机成熟,碰着心仪的男子,也不是不可以……”
“停!”
林鸢的心怦怦直跳,她没想到自己爹一天到晚竟然琢磨这么大胆的事。
怪不得从不让她学那些《女戒》一类的书。
“好生休息,按时喝药,京都风浪大,你可要立稳了。”
林远山说完便出去了。
大婚的前一天晚上,林鸢坐在那儿对着烛火出神。
方才一堆人进来给她试了衣裳和妆容,确保明日以最惊艳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的新婚夫婿面前。
她看着着镜子里自己红妆艳丽的容颜,思绪飘了老远。
若是这场婚礼,是她与沧流的,该有多好。
她定然期待万分,生机勃勃。
而不是如今这般,兴致缺缺地任人摆布。
正愣神着,云春的声音传过来:“小姐你这珠钗……”
林鸢看过去,是镶嵌了沧流送的那颗明珠的钗子:“怎么了?”
“这珠子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云春皱了眉,好像在努力回忆什么。
“就是那天掉地上的,我找铺子给嵌上去了。”林鸢以为她在想为什么珠钗上多了颗珠子,毕竟习武之人眼力更敏锐些。
“不是,”云春摇头,“这珠子和寻常珍珠不同,小姐你看,寻常泛润白光,可这种细看边上是泛的金色。”
林鸢没有仔细观察过,一看确实像她说的那样。
“我想起来了,”云春恍然大悟,“之前去集市采买,有人捕了两头鲛人,他们流的泪便是这种珠子。”
“什么?!”林鸢好似被雷劈中一般,腾地站起来,“什么时候?在哪儿看到的?”
云春不知道林鸢为什么一下反应那么大:“就在郢州东城那个集市上,时间大概是……十多天前了。”
十多天前?
林鸢往前推算了下,七八天前她还见过沧流,所以集市上的肯定不是他,疯狂跳动的心脏缓和了些许。
可是内陆州市,哪里捕得到鲛人?
联想起沧流说过他有伙伴来寻他回家,林鸢心内五味杂陈,头痛地撑起额头。
想必被捕的肯定是沧流的伙伴。
难怪,难怪那几日他消失不见,出现时阴郁又冷漠,根本不想靠近她。
难怪他说“人族很喜欢明珠点缀”这种话。
原来他的同类,被她的同类伤害了。
不知道那时沧流是怎么面对她的?有没有救出他的族人?
他会不会很自责?
林鸢不禁暗示自己,沧流此时一定已经进入海域,消失在人类视线中了。
他那么聪明,在水里游那么快,而且她还在河灯上为他祁了福,一定会平安回到东极海。
林鸢夜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到凌晨时分迷迷糊糊入睡了,她做了个梦,梦里很乱,出现了很多人,还没睡多久,便被人喊起来进行成亲仪式了。
林鸢感觉自己头上起码戴了几十斤重的东西,压得她脖子疼,但在众人的目光下还要硬直起脖子,身上嫁衣一层层覆盖,后边长长的一条拖尾,端庄又隆重。
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她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从裙摆下探出来,周围人声鼎沸,她被人牵着走过一条长廊,穿过月洞门,又出了林府的大门,然后坐上花轿。
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到了三皇子府。
有双手掀开帘子,扶她下轿。
那双手白净修长,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林鸢搭上去,心想这便是三皇子了。
等下了轿,那只手很快便松开,她被另外的人牵引着,跨过火盆,进了皇子府的大门。
拜天地时,林鸢感觉自己如同一个木偶,循规蹈矩地完成了一系列仪式。
只是夫妻对拜时,她发现对方也只是微微弯了腰,林鸢便明白,这位三皇子,也是不大情愿的。
等所有流程走完,林鸢只觉得浑身酸痛得快要散架了。
她盖着盖头坐在床边,听外头的丫鬟窃窃私语,说新郎官忙着去侧门迎他的侧妃了。
她端坐了很久,从天明等到日暮,新郎也没来。
连云春也等不住了,说出去打探下,回来后便一言不发。
“我估计他今晚不会来了。”林鸢道。
云春有些气愤:“三皇子的确是去陪侧妃了,您是他的正妃,这可是新婚之夜,他怎能如此怠慢您?”
林鸢反而心里松了口气,如果那个三皇子真的来了,她倒不知该如何面对。
索性一把将盖头掀开,坐在桌边开始吃东西。
云春不知道林鸢怎么能如此心平气和,但看她一派平静,也就只能忍下不满。
“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总是觉得不平衡,日子还怎么过?”林鸢平静道。
云春陡然替她生出一股委屈来。
直到夜深烛火燃尽,三皇子都不见踪影。
第二天,府里便传遍了,这位正妃并不得三皇子喜欢,他整整一夜都待在侧妃苏怜那里。
按照礼仪,第二天三皇子要同正妻一起进宫面见皇帝与太后。
于是林鸢在新婚第二天才见到这位名义上的丈夫。
人很俊秀,不管从哪方面都体现出天潢贵胄的优越,只是眼底隐约薄凉。
他和她同乘一轿,林鸢和他没什么话说,表情淡淡的,始终望着窗外。
反倒是三皇子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好像,很讨厌我?”
林鸢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难道她表现得很直白?
“没有。”
对方眼底露出那种浅淡的戏谑笑意:“你父亲同本殿下,是最好的盟友,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在外将样子做足,其他的,你随意。”
这便是开门见山了。
林鸢倒对他有些另眼相看,这三皇子还挺直白。
她点点头,又接着望向窗外。
京中的雪已经盖满了屋檐,想必江面上,也已经结冰了。
林鸢默默地想。
从宫里回来后,林鸢直接倒头就睡。
宫墙内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皇帝与太后按照惯例问了她一些东西,还赏赐了些珠宝。
只是皇帝看着有些虚的样子,他追求长生,迷信道术,这些年吃丹药,已经快把身子吃亏空了。
太多双眼睛盯着,林鸢中规中矩地答完,又在宫中用了午饭,确保每一个举动都不出差错。
三皇子同她在外人面前做出了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等出宫后便恢复了原样,淡淡地说了句“有事”,便让她自己回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三皇子有时候会做做样子来她房中。
不过林鸢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有时候就算三皇子有心想与她拉进距离,也被她的态度磨没了兴致。
众星捧月的皇子哪里有那么多耐心哄一个女人,更何况还是个药罐子,不如苏怜体贴温柔,得他心意。
久而久之,他便很少来她这里一步,府里一些闲言碎语便传了出来。
云春时常愤懑,见林鸢乐得清净,也就作罢了。
唯一的不足,便是苏怜经常会给她使绊子,全然将她当做了争宠对象。
直到林鸢再也忍无可忍,让云春拿刀抵她脖子上。
“你以为你没做成正妃,是因为我抢了你的位置?”林鸢面色沉了下来,“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坐上这个位置,而不是你。”
“你不妨睁开眼看看你满心满眼的郎君到底是个什么人,他最注重的到底是利益还是情爱,”林鸢头一次这么冷冽,“苏怜,你还真是蠢到家,若是再有下次,你猜猜如果我就这么杀了你,他会不会冒着得罪我爹的风险,为你报仇?”
刀尖拿开后,苏怜双腿泛软地扶着墙壁。
云春是真的动了杀心,且她没想到,这病弱的药罐子竟然气势这么强。
自此林鸢感觉后院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