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沉酌率先打破沉默:“是病死,还是死于非命?”
“不报官?”
“他家自己便是官。”
薛齐刚从后怕中缓过来,深呼吸了口气:“还好,还好决定来带你走。”
沉酌思量片刻:“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将卖身契偷回来。”
薛齐想阻止他:“不行,会有危险,你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如果涉足这种事出了意外,我会更加自责。”
“我觉得可行,”李小伍赞同,“你们先走,我们留下来商量对策。”
蒋庆声音弱弱地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想顺便去探查真相?”
沉酌双手抱肘气定神闲:“是啊,你忘了当时去黑云……”
蒋庆一下捂住他的嘴:“去去去我陪你去。”
他太了解沉酌了,平时面上有礼有度的,其实好奇心和任性劲儿比谁都强。
“也是,如果不去探查真相,就算小玉逃脱了,也还会有下一个女子受害,天降大任,非我们兄弟几个不可!”李小伍赞同。
蒋庆幽幽朝他道:“你怎么抢我台词……”
沉酌失笑:“这不该是我词吗?”
李小伍不大满意:“哎我们配角也是要有闪耀时刻的好不好?”
“谁跟你是配角了?”蒋庆双手叉腰大声反驳,“小爷是天字第一号主角!”
“这位主角,你踩我脚了。”沉酌额角的青筋直突突。
薛齐的声音从角落里幽幽传来:“你们再聊下去这几个人都该醒了……”
于是薛齐带着小玉先行离开,李小伍盯着小玉换下来的嫁衣开口问道:“所以谁扮新娘?”
蒋庆左看右看,最后他和李小伍的目光都定格在某人身上。
沉酌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可能。”
“有啥不可能的?”蒋庆直接把嫁衣往他怀里一塞,“小时候你不就老被别人认成女娃娃?”
“就是啊沉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穿得了女装,你瞅我们哥两个,五大三粗的,一下花轿就得露馅儿。”
地上有个人迷迷糊糊有要醒过来的征兆,沉酌眼疾手快一个手刀劈下去,又晕了。
“看吧,别啰嗦了,再啰嗦就成不了事了。”
沉酌神情相当之艰难,他深呼吸一口气,带着嫁衣走进了一旁的草丛。
蒋庆与李小伍也飞速地将其中两个轿夫的衣裳扒下来换上,等换好后,沉酌也出来了。
“小了。”
少年穿着一袭红嫁衣走了出来,小玉身形娇小,她的嫁衣套在沉酌身上,显得有些紧凑,但红衣似火,衬得他越发容貌昳丽,抬眼看人时眼尾轻微上挑,朗艳英气熠熠生辉,真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沉酌眉眼间尽是不耐烦,没注意到另外两人有点看呆了。
“美人,”蒋庆故意戏弄,挤眉弄眼的,“哥哥家中有良田十亩,老牛一头,要不要嫁给哥哥过好日子?”
李小伍没忍住噗嗤笑了,沉酌皮笑肉不笑,腰间的软剑瞬间亮出寒芒。
蒋庆顿时就不嘴贱了,地上人有快醒来的趋势,他三下五除二和李小伍走到后面替换了原本的轿夫,而原本的两人被放在了路边一个安全的位置等待醒来。
沉酌走进轿子一坐,李小伍给了前面的俩轿夫和其他护卫一人一个大嘴巴子,众人悠悠醒来,只觉得脖子后边快断了一样酸麻。
“奇怪,我们怎么躺这儿……不对!那会儿是不是有人袭击我们来着?”
“时辰快到了!”有人惊呼,“快走快走,别管那么多,迟了大人可要怪罪!”
“新娘子呢?”
一个护卫掀开门帘,发现新娘盖着盖头安静地坐在原地,便放下心来,还询问了句:“姑娘,你没事儿吧?”
“没事……快走吧。”
这声音夹得有些尖,护卫只觉得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并没多想,只让大家抬轿启程了,没看到后边两个“轿夫”憋笑憋得脸通红。
一路畅通无阻,花轿停在了一座山庄门前。
冬日里路不好走,沉酌不知道坐轿子里被晃了多久,久到他都快要睡着了,终于轿子稳当落地。
因为迎的是妾,所以只有几个婆子在侧门等待,山庄冷冷清清,应该是连宴席都不曾办。
沉酌头上蒙着红盖头看不清,只看到一双白净的手掀开帘子伸到他跟前,示意搭上。
大概是迎亲的府里丫鬟,他搭在这双手的袖腕处下了轿子。
“各位辛苦了,去偏房领银钱吧。”一个府里管事的婆子朝轿夫和护卫说道。
李小伍和蒋庆从“新娘”边上走过时,极其快速地说了句“等会儿来找你”。
管事婆子上下打量了沉酌一圈,眼光中露出些不满:“作为女子,手大脚大,个头高壮,勉强胜在肤白细嫩,罢了,小翠,扶她去房中。”
对方用一种评判货物的语气说完后便在前头领路,山庄占地很大,沉酌感觉弯弯绕绕走了好久,他看不清周围景色,只觉这山庄异常冷清,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
终于到了一间房前,有人打开门,里头随意布置了些新婚的装饰,连囍字都不曾贴上一个。
沉酌被扶到床边坐下,他一路虽然看不见全貌,但已经根据边边角角的风景在脑海中大致描绘出了路线。
“老爷忙公务去了,等会儿就来,你在这里等着,小翠,守好这位新姨娘。”婆子说完便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有些静寂,沉酌想掀开盖头将旁边的丫鬟敲晕,自己方便行动,没想到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丝履鞋。
下一瞬他的盖头就被对方掀开。
小翠一把掐上他的脸,眼底露出戏谑笑意:“小娘子,在这儿等你心爱的郎君吗?”
沉酌已经准备攻击的右手愣怔在半空,顾不得对方揩自己的油:“师父?”
小翠饶有兴趣的表情一下变了,放开他的脸颊:“算了算了,没意思。”
“师父,你怎么在这儿?”沉酌大喜过望,眼睛都是亮闪闪的。
雪烬顶着张小翠的脸,自然地坐到桌边吃起了新婚摆的果盘:“自然是一路跟着你来的。”
沉酌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所以他一路抢亲偷梁换柱其实都在雪烬眼皮子底下进行。
“那我精密的计划你也……”他扯扯嘴角。
雪烬不客气地给出点评:“可谓精密到漏洞百出。”
“我这徒弟可不得了,长了点本事便要学人家义薄云天,”她弹了下茶杯,叮当一声脆响,“大过年的,有这种积功德的事儿你不叫上我们?”
沉酌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毕竟抢亲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那这会儿你打算怎么办?”
沉酌道:“等那人进来,我便趁他不备时用幻心术问他卖身契的下落,取出卖身契便离开。”
雪烬抬手弹了他额头一个暴栗:“教你幻心术是这么用的?”
幻心术本是狐族的一种秘法,雪烬东西学得杂,早年间得了个机遇学了来,可暂时使中术之人听从自己的命令,予问予答,予取予求。
不过若是外族用这种术法,对修行有所损伤,凡人用更是伤身,雪烬再三强调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沉酌垂下眼睑:“我知道这样不对,可眼下也没其他办法。”
“你就不会找我帮忙?”
沉酌眼睛亮了亮:“师傅你愿意帮我吗?”
雪烬觉得沉酌很多时候和隔壁茶铺养的那只黑白色小旺财很像,看人时眸子清澈又明亮,让人不自觉心软。
她转了下手中的杯子:“我可是有条件的。”
“我自愿洗三个月的碗。”沉酌竖起三根手指。
他们约定好洗碗都是轮着来的,尽管轮到雪烬的时候也多数都是沉酌帮洗了。
雪烬失笑:“哪儿那么简单?”
“这样吧,我的条件就是你以后要答应我一件事,至于这件事是什么,我还没想好,总归不会伤害你就是了。”
“没问题。”沉酌毫不犹豫。
“当真?”
“当真。”
雪烬干脆道:“行。”
“薛齐带走那姑娘叫什么?多大年纪?住哪儿?”
沉酌仔细回想了一番:“杨小玉,听薛齐讲过是他邻居,比他小两岁,约摸十七,应当住甘露村南巷尽头第二家。”
雪烬闻言食指与中指并拢置于额间,在空中画了一个奇怪的符文:“此人身契,替我寻来。”
那符文线条在空中发出红色的光,分散后迅速聚拢成一线飞出去了。
此时林氏山庄一间昏暗的屋内,有个道士模样的人端坐在莆垫上闭目。
烛火摇曳,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他面前矮桌上放的一张薄纸,突然纸上一阵红光乍现,每个字都好似要从上面飞起来一般。
道士骤然睁眼,他眼中闪现出惊疑,口中默念咒语将拂尘一挥打在纸页上。
桌上茶杯摇晃坠落到地面摔碎,一阵对峙过后,纸上的墨字竟然挣脱压制,从薄薄的页面上浮了起来,迅速飞出了屋内。
道士猛地吐了一大口血,眼底露出震惊与阴鸷。
是谁?
这边,雪烬面前摆了张空白纸笺,符文在空中消散,一行行墨字飞了进来,整齐地排在了白纸上。
最后落款,赫然是“杨小玉”。
沉酌对这手法感到惊奇,明明拿到东西是好事,却见雪烬没有半分轻松的神色,反而十分凝重。
“怎么了?”沉酌问道。
雪烬拿起纸,秀眉紧拧:“这不是普通的卖身契,而是血契。”
“血契?”沉酌本能地觉得不妙,“什么是血契?”
“卖身契卖的人身自由,而血契卖的,是元神寿命。”
沉酌忙不迭拿起纸张看,前面的确是写的将杨小玉卖入林府做妾,可背面却白纸黑字写着杨小玉的元神寿命以及骨血精气从此归林鸢所有。
林鸢是谁?
杨小玉那继父着急将她卖出去换钱,怕是根本没有仔细看契约内容,便逼着她签了字。
“怎么才能解除?”薛齐与沉酌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他不忍见薛齐伤心。
而且据小玉所说,之前那六个无端病死的女子,怕也是因为签订了血契而丧命。
“除非签订血契的另一方主动解除契约,否则无法解除。”
沉酌指尖拎起那张纸:“烧了行不行?”
雪烬快速起身:“烧成灰都没用,那时我感觉有人与我对峙,此处不宜久留,快走。”
话音刚落,门口便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骤然被推开,一个五十上下的男子立在门口,面白微须,衣冠整理得一丝不苟,旁边还立了个穿青色道袍、身材瘦高的道士。
屋内空空如也不见踪影,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跑了?”
他目光斜睨那道士:“竟还能在道长的眼皮子底下跑了吗?”
道士额角出了些冷汗,他有些失了面子:“林大人,跑不了的,您放心,您要的东西照样能拿到。”
林远山神情冷漠地看着空荡的屋内,半晌后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