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完该又忙碌一天,刚在榻上歇息了片刻,便听得外面有动静传来。
“公主,驸马醒了。”是萧绍矩身边婢女的声音。
耶律完该猛的睁开眼,现在她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反而沉了一下。
久治不愈,一连昏睡了六天的人突然转醒,任谁都明白此人大限将至了。
耶律完该进到内室,踉踉跄跄跑到萧绍矩身边。只见他本就瘦削的脸颊现在更是没剩多少肉,颧骨突出,嘴唇干枯,毫无血色。
耶律完该眼中一热,又不敢哭出来,于是只能紧紧握着萧绍矩的手,目光一寸寸掠过他的面庞。
一个未到不惑之年的男人,究竟是何时生出的白发啊……
“菩提奴……”萧绍矩的声音还算清晰,他将被耶律完该握住的手抽出来,反覆在她的手上。
“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萧绍矩轻叹一声,却面带着笑意。
“别哭,别哭。”他又道,听到这句,耶律完该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不知何时已一片湿润。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看着面前的男人也挤出笑容“嗯,不哭了。”
萧绍矩握着耶律完该的手紧了几分,顾不上喘息,他又急着开口,看着已有交代遗言的意思。
“那日在佛前,我想,我萧绍矩半生庸碌,什么都没有,只能用命,我的命来护你……”他停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我死了,你就再去找一个对你好的夫婿,你才十七岁,还有很长时间……”
“我才不找呢。”耶律完该急急出声,止住萧绍矩的话头。
萧绍矩已是连再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惯常面对耶律完该时的明朗温和亦化作满心不舍。
“小公主。”萧绍矩唤了一声。
耶律完该缓缓抬头,他已经好久没这样叫过自己了。
“我爱你。”萧绍矩轻轻将眼闭上,气若游丝。
“听你说你来自一千年之后,那个世界很好,很美,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还想和你一起,和你一起到那个世界看一看……”
正侧耳贴到萧绍矩唇边想要仔细听清楚的耶律完该忽然怔住,原来醉酒那日,他全都听到了。
耶律完该还等待着下一句,忽觉手上一松,耳边也再无湿热的气息。
“萧绍矩……”她埋到萧绍矩的胸前,终于压抑不住,痛哭起来。
开泰六年,泰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师、驸马都尉萧绍矩去世,享年三十六岁。
皇帝因思同气,追怀手足之悲,俯念诸孤,特降丝纶之命,将公主耶律氏进封越国公主。
尽管萧绍矩溘然长逝,但陪葬品颇丰。
东西都陈列在地上,排得满满当当,耶律完该目光一点点扫过,停留在一张黄金面具上。
“这面具是随陪嫁送来的,一共有两张,还有一个是公主您的。”一旁的婢女有眼色地上前解释道“这是要为驸马覆在面上的,希望它能护好驸马的身体与魂魄,让驸马早入轮回之道。”
耶律完该点了点头,将面具拿了起来。
面具上人脸的轮廓线条分明,栩栩如生,她有一种恍惚之感,萧绍矩还站在自己面前。这工匠一定未见过萧绍矩笑的样子,只将面具的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反倒显得有些严肃。
“做工真好啊。”耶律完该摩挲了几下说道。
满哥知道公主舍不得,心里也是十分感伤“驸马一定会被神佛护佑,来世再找个好人家。”
耶律完该听到满哥这样说,心里也好受了些。
“等我死了,也要戴着面具,再把怊那送我的那些个金戒指戴上。”耶律完该看向满哥,眼里竟满是神往。
满哥心下一颤,驸马一走,似乎是将公主最后一点精神头也给带走了,但她也不愿令耶律完该更加难过,于是口中也应了几句。
这晚,耶律完该做了个现代的梦,有关于她的回忆。
这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且微不足道,让她也记得迷迷糊糊,甚至混淆了年月。
她在一个剧院里实习,导演突然将演员们聚在一起,说有新剧本。
那时很流行翻拍中外经典话剧,因此看到原创的《陈国公主》,讲述的还是冷门朝代里一个无名公主的故事,大家都不太乐意,于是就搁置了。
她当时倒很有兴趣,简单将剧本翻了翻,发现这个公主竟嫁给了自己舅舅,但丈夫于两年后离世,她自己不久也随之而去,死时才十八岁。
她一页页翻看着,淡淡叹了一句,这公主真是可惜。
没什么特别的,这个记忆于是随即湮没于那时刘楚的脑海,今日却又重新浮现。
她发现自己的经历正开始与那公主的重合,慢慢的,公主也逐渐有了模样,正是耶律完该的脸。
耶律完该猛然惊醒,她恍惚地盯着头顶的床幔,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