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爹爹啊？”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耶律完该有些感伤。
“过了冬天就是春捺钵，很快的。”萧绍矩感受的小姑娘一瞬间的低落，搂紧了她的肩头。
耶律完该睁大眼睛，将马车的影子努力刻到自己脑海里，她却不知，这是自己与耶律隆庆的最后一面。
十二月乙酉，秦晋国王隆庆还，至北安薨，讣闻，上为哀恸，辍朝七日。
“你说什么？”耶律完该听着奴婢的报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那奴婢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又重复了一遍“回公主，大王在回南京的路上，薨了。”
奴婢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过来，耶律完该跌坐在椅子上，耳边灌满了嗡嗡声。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屋里的众人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喘。
许久，耶律完该动了动嘴唇，再次出声“备马车，现在就回去。”
一路上依然颠簸，但这次耶律完该只觉得路程漫长，她一手紧紧拉着萧绍矩，一手不时撩开帘子，向外看两眼。
萧绍矩看着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同样陷入沉默。
秦晋国王在大契丹的分量极重，这下子突然失衡，朝廷内外很可能会经历一次大洗牌。好在之前耶律宗政和耶律宗德刚刚被封郡王，两个王妃娘家势力仍存，因此秦晋国王府不至于一夜之间没了支柱，不过两个郡王年纪还小，没了耶律隆庆，以后能走多远，只能看他们个人。
萧绍矩呼了一口气，将后背整个置于靠垫上，轻轻闭上眼睛。
“公主，我们到了。”满哥看到外面熟悉的景象，先一步跳下车，叫醒了靠在萧绍矩肩上的耶律完该。
“公主，我们到了。”一个同样的声音闯进耶律完该的脑子里，唤起她的一个记忆。
耶律完该慢慢从车上下来，迎面扑来一阵冷风，才使她彻底清醒过来。
记得之前她第一次从上京回来时，满哥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而距现在，已经过去一年有余。
“庭前花谢了，行云散后，物是人非。”
耶律完该看着秦晋国王府牌匾上挂着的白布，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出来。
她在满哥的搀扶下，慢慢走到灵堂，只见秦国妃、齐国妃还有一个看着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正在火盆里烧耶律隆庆的遗物。
“娘。”她用沙哑的嗓音喊了一句，接着就见秦国妃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惊讶地看了过来。
短短几个月不见，秦国妃像是老了好几岁，她的白发肉眼可见地变多，眼下则是一片青黑，面容比之前更加憔悴。
“你终于回来了……”秦国妃抓起耶律完该的手，眼里含着泪，言语里充满哽咽。
夜晚，耶律完该穿着素白的衣裳静静跪在耶律隆庆的灵柩前，动作机械地往火盆里扔纸钱。
“父亲。”她突然开口，手上的动作依旧未停“还记得你说过只要你在，我便是大契丹最受宠的小公主，可如今你不在了，还有谁能给我从前那般恣意的依靠呢。”
她语气轻忽，随着眼前的烟气一起消散。
屋里的婢女都退出房间，只剩耶律完该还在这里自言自语。
“冒名做了您这么长时间的女儿，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我都该送您最后一程。”
她放下手中的纸钱，神色认真，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我希望，如果有来生，我们可以续上这世的缘分，还当一家人。”
真正的一家人。
耶律完该亲眼看见秦国妃这几天忙里忙外地操持，竟又瘦了一圈。
“你去劝劝王妃。”齐国妃私下里拉着耶律完该悄悄说道“现在王府里就她一根顶梁柱，她若是垮下去，秦晋国王府就真的倒了。”
耶律完该现在看出来秦国妃是个要强的性子，齐国妃既然找上自己，便是她已经劝过了，但秦国妃并没有听进去。
自齐国妃说过这事，耶律完该心里便一直惦记着，却总是找不到机会提起，因此一拖又是好几天。
随着耶律隆庆下葬，耶律完该也要回灵安了，她心里开始焦急起来，秦国妃毕竟不是铁打的，若这样一直硬抗，时间长了肯定坚持不住。
直到临走前一晚，耶律完该下了决心，主动来到秦国妃的院子。
刚进门口，她看见秦国妃正盯着耶律隆庆的一件衣服痴痴地发呆，于是主动走上前，替她叠了起来。
“娘，我来吧。”
秦国妃眼神一动，看了耶律完该一眼，却并未阻止。
耶律完该将衣服放在一旁，回头在烛光下看见秦国妃忧愁的双眼，心里有些酸楚。
“都过去了。”她坐下来，正对着秦国妃，出声安慰道。
“你姐姐像我，但你长得像你爹爹。”秦国妃看了她半晌，说道。
耶律完该只是静静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我一直坐在这个位置，看着这盏烛台的灯等他回来。”
“他虽然不经常往我这里跑，但是对我很好。”秦国妃说着，微微垂下头。刹那间，耶律完该竟然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女儿家的娇羞。
“您，很爱我爹吧？”耶律完该想到什么，突然开口，打断了秦国妃的回忆。
“爱？”秦国妃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字眼，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并不讨厌他，也不排斥他，大概因为他是我同宗舅舅的缘故。”秦国妃道“但是这么些年相处过来，我们已经互相熟悉，习惯了对方，似乎只要一见面，就有种回家的踏实感。”
“虽然从没有像小姑娘家家的看见心上人就脸红，但我一直很高兴，那一年家里把我指给了他。”
“普贤奴是个英雄，契丹女子最喜欢最崇拜的也是英雄。”
说完，秦国妃才想起来耶律完该还在，她只道让女儿看了自己笑话，忙取出手帕，拭干净了眼角的泪。
“你明天要早点走，快回去休息。”她突然站起身往外赶人，面色比之前生动许多。
看着秦国妃现在的模样，耶律完该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其实自己什么也不用说了，秦国妃她，只是太需要将自己的感情抒发出来而已。
此时，一个问题的答案终于浮现出来，在她心里呼之欲出——
原来在这个时代的婚姻里，同样会有人有幸拥有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