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当年

太后几时没这么高兴了,便留了朱巧娥用晚膳,又叫人开辟了一间暖阁,就在她屋子的西南角上,命她且在宫里住上一日。

因此南枝也上前来服侍,太后见她生的伶俐,多问了几句,并叫她好生照料着姑娘。

“小时候,我去那山上采药,一失足竟跌到洞窟里,父亲转身不见我,以为被狼叼走了,吓得赶紧要去找人,我虽出声喊他了,但还是没听见,于是我便独自坐在洞子里,谁知天色晚了之后果然来了一群什么东西。”

如今仁寿宫的后殿内灯火灿烂,朱巧娥穿着素纱衣裳,一头乌油的秀发散披在肩上,妆也洗净了,就坐在椅子上。

而太后也是不睡,歪在榻上,身边只有素雪一个跪在脚边敲腿,听朱巧娥说些她小时候的趣事。

刚讲到“一群什么东西”,太后便拧着眉头,伸出手来搂住了朱巧娥的肩头,惊呼道:“哎呀,可别是什么野狼的。”

朱巧娥大笑道:“并不是什么野狼,而是几只兔子。”

太后却是不信,“那兔子洞这么小,你还掉的进去?”

朱巧娥拿手比划着,“并不小了,那兔子站起来,也有我当时那么高了,着实是奇事,更奇的是,它们也不怕我,或许是我采的几株草药是它们喜欢的,我吓得喂给它们吃了,竟也没赶我出去。”

“哈哈,那可真是奇事。”太后笑道。

“就是第二天,父亲寻到我的时候,那窟就不见了,我虽然说了,可他们没一个人信的,毕竟这样大的兔子实在是难得的。”

朱巧娥笑眼盈盈,眉眼弯处还沁出些微晶莹的水色,她从小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个最严肃的,她望着太后,内心竟然生出一些微妙而温暖的感受。

漏刻到了四更,素雪瞄了一眼,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朱巧娥也随之看过去,瞧着时间果然晚了,她赶紧欠身起来,“我的话太多了些,竟然说到这么晚,别误了太后娘娘休息。”

但太后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握住朱巧娥的手,柔声道:“你明日一定来陪哀家用早膳。”

“是。”朱巧娥笑道。

素雪走去门外吩咐了两个人打着灯送朱巧娥回去,然后也是一群人进来,都开始服侍着太后睡眠。

而朱巧娥回到房内,南枝早歪着头在桌上趴着睡下了,不过听见动静立马就醒过来,把被子都揭开。

“姑娘这时才回来?”

朱巧娥褪了鞋袜,便倒进被窝里,一双大眼睛明晃晃地睁着,好像还不能闭上,并回道:“说了太多小时候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时辰了。”

南枝笑道:“我瞧着太后待姑娘极好,怎么说,关怀得太细心了,晚饭前,还特意问了姑娘爱吃的,便是亲娘也没得这么照拂的。”

“姐姐真是睡糊涂了,这样的话也能在这里讲的。”朱巧娥面色一愣,有些发青。

“哎呀,竟然一时忘了。”南枝朝自己嘴皮上拍了两下,又打开门走出去看了看,幸而是没人的,她才松下一口气。

转身回来,朱巧娥已从床上坐起来,她摇了摇头,又叫睡下去,掖了掖被子,就在床沿上坐下来了。

朱巧娥自己拉起被子,挡住半张脸,叹道:“说来,我是没见过亲娘的,也不知道有亲娘是个什么样子的。”

南枝轻轻拍着被褥,刚刚被吓得泛白的唇勾起一个弧度,是发自内心的笑意,“有娘亲的时候啊,便是事事都牵挂着你,你若摔了,她便心疼,你若笑了,她也跟着高兴。”

“姐姐很想你的娘亲吗?”朱巧娥问道。

南枝沉声道:“是啊,但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都是苦命人,朱巧娥觉得,或许南枝比她更痛一些,因为她从未见过,所以还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痛。

之后再无话,等朱巧娥睡着后,南枝也回到外面榻上去睡了。

次日起来,南枝替朱巧娥挽了流云髻,也换上衣裳,前面有宫人来请,二人便一同出去了。

早饭摆在后殿内,太后也刚起来,正在梳洗,隔着一道紫檀木边画玻璃山水的屏风,两边都隐隐约约能透出一些影子。

民间难得这玻璃之物,故此,朱巧娥请安后便多看了两眼。

太后从里面转出来,用手扶在这木边上,笑道:“不值什么的玩意儿,只是前几天哀家寿辰皇后送的,所以拿出来摆几天。”

扭头朝素雪吩咐了几句什么,只见素雪就出去了,几个宫女上前来扶住她到了饭桌前。

太后坐下,便朝自己手边最近的一个座位指了指,示意朱巧娥坐在这里。

一时,屋里伺候的人都看过来,但很快又都偏过头去,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见朱巧娥犹犹豫豫地不敢落座,反而搬来一张凳子,就坐在地上。

太后立刻黑了脸色,“哀家既然叫你了,就别这般扭捏。”

如此朱巧娥才坐到指定的位置上,宫女们伺候着用饭,这些人都是极有眼力的,知道朱巧娥爱吃什么,都夹一些在盘中。

虽是个早饭,可朱巧娥也吃的饱腹不思。

但见太后,也动了一筷,不过更乐得看朱巧娥吃,一边问道:“可合你的胃口?”

吓得朱巧娥一口没嚼烂,又不好张口,又不好不回,只能点点头。

“好孩子,慢点吃。”太后满面红光,精神气果然要比平常多百倍。

这时素雪回来,等朱巧娥用完饭,漱了口,太后才命她把东西拿出来。

原来是用玻璃做的兔子,打了个大红色络子,正好可以挂在脖子上。

“这东西是先帝在哀家年轻时赏赐的,女孩子带着有趣,就给你了。”

于是素雪也不等朱巧娥答应,就替她系在脖子上,衬得她更是玉骨冰肌,通透明亮的一个人俏人儿。

“太后厚爱,民女如何受得起?”朱巧娥睫毛轻颤。

太后却驳道:“如何受不起,只要哀家愿意赏赐,谁还敢反了。”

但却还有一句话未能说出口,“这东西原本就该是你的,只是迟了这些年给你。”

她垂下眼帘,面上淡淡的哀愁。

朱巧娥正要上去问,但黄玉元突然进来,凑近太后耳语了几句,那层愁绪便更重了些。

只不过转过头看见朱巧娥,才按住了心里的难过,用比较平静的语气说道:“素雪,你亲自送她出宫吧,可别再出了上次的乱子。”

素雪听命,站出来请朱巧娥。

朱巧娥走到门槛,略踌躇了几下,便回过身来,免不了叮嘱几句,“太后这身子原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只要静养,不出百日,这头疾之症必然会全消,就好像昨夜,太后娘娘一次也没喊过头疼,可见都是那些无聊的事扰的,抛开就是了。”

太后只抿着唇,倒也不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哀家下次请人寻你,你可还会来?”

朱巧娥点点头,“太后娘娘的传召,哪个敢不来的?”

没想到短短一夜,两个人都能互相取笑了。

只等朱巧娥走远了,太后才寻了个借口叫底下服侍的人都出去,而黄玉元则带人从另一侧的小门进入殿中。

“兄长已有十年不曾入宫,今日怎有空来访?”太后凝眸,聚焦在那人的一声袈裟之上。

“阿弥陀佛,你既也对她不忍,为何还要夺她所爱?”无名站在前面,其身姿如松柏,凛然不动,当年杀气腾腾的镇北王也洗净了铅华,朴实无华的如一般的僧人罢了。

太后听见当年最敬爱的长兄隔了十年,第一句话便是问责,她也垂下头,只叹了一句,“我们都老了。”

无名无动于衷,“我瞧你还是和十六年前一样铁石心肠,为了自己的地位,仍是不顾她的人生,你难道不愧疚吗?”

殿内只他们两人,都不说话时,安静的就连掉一根针也可能听见,这时,亦有细碎的滴答声,一看,竟是从太后的眼眶中滚落下来几串泪珠,砸在木地板上。

太后张了张唇,她的胸中压抑,嗓子艰涩,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原本那林家你也是亏欠的。”无名淡淡地说道。

两人之间沉默了半晌,才听见太后艰难地扯起唇角,她用手指扫过眼角的泪水,笑道:“可我当年也是没有选择了,兄长率领二十万大军受困,生死未卜,从没有输过的兄长,也难怪百姓都说镇北王府反生了谋逆之心,我若不这样做,当时只能带着她死在这皇宫内。”

话说到这里,无名也低下头。

“但你十年前呢?她明明那样也能活得快乐,可你亲手摧毁了她的一切。”

这时候太后已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平淡地说道:“三皇子谋逆,这命令可是先帝亲自下的,与三皇子有牵连者,诛九族,兄长难道忘了吗?”

无名无奈叹息道:“但永定侯与三皇子也不过只是诗画上有所交际,并没有参与党争,若不是你,他们一家不会死。”

“对。”她竟然直接承认了,“可孩子一天天长大,总有一天事迹会败露的,你瞧啊,即便没有证据,你也知道她是谁,为什么?因为我们两个长得太像了呀。”

殿内回荡着一个女人刺耳的笑声。

“但你明知道她与林景时之间的事情,可为何还要赐婚?”无名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这一件事,这会儿才说到正题上。

太后板正着脸,“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后来才知道,况且我明知道她与林景时年少时的过往,便更不可能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万一想起了什么来,我便是被打入万劫不复,镇北王府也不能好过的。”

正是因为这一层牵连,无名永远无法真正的替妹妹赎罪,永远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六根清净。

“可见我劝说你无用,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再也保不住了。”

无名转身欲走,刚好黄玉元也打算敲门请示,只见门开了,他便径直入了内,说道:“余老太师入宫了,如今正陪着皇帝在御书房。”

太后咬着牙,不满道:“他又来做什么?”

无名听后只想一笑,“看着吧,这些人并不是那么轻易好放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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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认未婚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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