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这天晚上，风大的能把人吹跑，邻居家屋顶上的瓦被吹得噼啪作响。纪妄怎么也睡不着，正辗转反侧之际。
忽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敲门的声音很小，若不是修士耳力惊人恐怕会错过。
“有人吗？店里有人吗？”屋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虚弱。
纪妄披衣起身，来到门口，隔着薄薄的门板，一层淡淡的幽绿透了进来。
今天的月亮躲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月晕而风，外面风似乎很大，吹得门口的灯笼哗啦啦的碰撞，隐约能听见水声急促的拍打着岸边大石，噼啪作响。
纪妄没点灯，而是直接开了门，嘎吱一声，门轴转动，朦胧月光下，一个穿湖绿长裙的姑娘正抱着膀子瑟瑟发抖。
这姑娘生的姿态婀娜，体格风骚，眉眼间柔媚中透着一丝冶艳，容貌在凡人中算是顶尖的。
“这位小哥，求你让我进去，我好冷。”姑娘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她面色发白嘴唇发青，湿漉漉的长发滴着水，而衣裙被狂风吹拂着紧紧裹在她身上，玲珑身段尽显。
若是一般男子看见这么个楚楚可怜的美女，恐怕早就魂飞天外不知今夕何夕了。
不过纪妄在仙门见到的师弟妹们无不是龙章凤姿钟灵毓秀的美人，何况他早晨醒来就要面对师尊的美颜加仙气攻击，对这种程度的美人已经免疫了。见过了大海谁还看得上一碗盐水？
“进来吧。”纪妄让出身位，让那姑娘进来。
那姑娘得到纪妄允许，才跨进了店内，随着她的进入，一阵风吹卷着枯枝败叶刮进了屋。
呼呼风声穿过门板发出一阵怪声，那幽绿的光也照亮了店内的陈设，给所有东西都蒙上了淡淡的绿光。
纪妄关上了门，把大风隔在门外，示意姑娘坐下。那姑娘身子却晃了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含泪的双眼叫人看了心生不忍。
然而，纪妄没有去扶她，而是说：“饿了吧。我给你上柱香吧。”
姑娘收起了笑容，她脸上的绿光似乎更加浓重了，原本美丽的脸上因这惨绿的光显得越发阴沉恐怖起来。“你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
纪妄扶了扶额头，姐姐，你都绿的发光了！“你是有些绿在身上的，都不用我点灯就能照亮屋子。”
“那你还放我进来，就不怕我杀了你？”绿裙姑娘双目圆睁，耳鼻往外冒水，脸色更加惨白。
“喂喂，控制一下，我还要擦地的。”纪妄丝毫没有被她的鬼相吓到，反而是对着她脚下那一滩水皱起了眉头。
缕缕青烟飘起，姑娘，或者说是绿衣女鬼正在贪婪的吸着线香，这香的做法特殊材料高档，是难得的佳品。漫说是她这样饿了好久年的孤魂野鬼，哪怕是享多年香火的老鬼也顾不上什么吃相斯文不斯文了。
待吸饱了线香后，绿衣女鬼才哭唧唧委屈上了。不一会儿地上又是一片水痕。
“说吧，大晚上不睡觉，去敲门吓唬人，是为了什么？”
女鬼拿眼窥着纪妄，看后者盯着地上的水痕看，立刻就止住了呜咽，老老实实缩手缩脚的样子，哪有刚才吓唬人的威风。
“我不知自己姓名，只知道自己是被人害死心存怨恨，顾此才出来吓人的。”绿裙女鬼是个糊涂鬼，不仅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甚至连谁害了她都记不得了。
她只隐约记得自己不是自杀，而是被一个人推下湖的。她被推下湖那天正好的惊蛰，所以在惊蛰前后便趁着大风掩护，四处游荡，在这附近专门吓唬那些存心不良的男子。
纪妄觉得这害人的大概是没被抓到的，不然绿裙女鬼也不至于阴魂不散游荡人间。
“你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又不知自己的生辰，更不晓得害你之人的样貌姓名，这就难办了。”
他不太擅长推演卜卦之术，又没有女鬼的生辰姓名，便只能用死期推算，惊蛰春雷起，大风至，是万物生发的日子，在这种日子里是不宜杀生的，但女鬼偏偏是这天被害死，那么生气与死气相冲，会产生奇妙的变化。
人们把这种变化叫怪相，已不单单是灭鬼这么简单，也就是说纪妄就算是把女鬼给灭了，第二年惊蛰万物生发她还会出现。
见纪妄面带迟疑，始终找不到机缘，女鬼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磕头，大哭道：“求仙长帮我，我知仙长绝非那一味驱邪除鬼的恶道人。小女虽夜拦男子，却多是吓唬那等贪花好色的坏人，从未杀生害命。”
“你快起来吧，我知你身上没有杀孽，否则我早就一剑灭了你，何必放你进来。”
虽然纪妄让女鬼起来，可女鬼哪敢起，还是一味跪着，只是不再磕头了。
“你过世几年还记得吗？”
“咸亨四年……”
纪妄总觉得这年份有点耳熟，但他并不关心朝政，连如今帝王的年号都不知道，也不知这咸亨四年是哪一年，只得借用女鬼身上的怨气。
纪妄以此起卦，占卜的结果非常的模糊，卦象显示往东寻，触机为水。
所谓触机便是灵感、灵机一动的那个灵机，修士的灵机一般都会很准，但纪妄修为比较低，能窥探到的十分有限，若是师尊来算，恐怕连这女鬼前世都能给卜出来。
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也不能放任女鬼继续游荡吓人，纪妄就将其灵体暂时寄放到水井内，只待寻机往东找找看。
这一宿，再要睡怕是睡不着，纪妄索性起来做些宵夜。听着屋外呼呼的风声，纪妄一边想着占卜结果，一边拿出了一方咸肉。
这方咸肉色泽红亮，层次分明，肉皮表面泛着淡淡盐粒，这是由时间所酿制的佳品，有新鲜肉类所不具备的风味。
锋利的刀锋将咸肉切成均等的小块，油脂已经充分析出于表面，形成了一层滋味的保护壳，用葱结与姜片将咸肉粒焯水，加入新鲜的切片的猪肉一起炖煮，去掉多余的盐分、血沫与浮灰。
重新起锅炖煮到半熟，再加入一夜之间拔地而出的嫩嫩春笋、配上纤薄腐皮打成的百叶结，不用特别的调味，只靠咸肉本身的咸与春笋的鲜，老与新在砂锅里咕嘟冒泡，这种汤汁在砂锅里沸腾的声音像是春雨的声音，在差不多要出锅时加入百叶结吸收汤汁。
笋脆而鲜，肉咸而醇，猪肉糯而香，百叶结吸饱了汤汁里的精华，口感如丝绸柔滑，调和了脆与糯这两种口感，这不是一锅菜，这是一锅春天。吃了这腌笃鲜，脑子里那些纷乱的东西一概皆无，只觉得勃勃生机在口中绽放着。
不知是不是想着春天的雨，临近黎明时分，随着隆隆的雷声，竟真的下起小雨来，春雨贵如油，润物无声。
滴滴答答的小雨拍打在瓦片上，顺着沟壑从房檐上滴落。纪妄将后厨的小窗推开一条缝，耳边静静听雨，鼻间是春雨那油润潮气和腌笃鲜的香气。
厨房的暖黄烛光将成串的雨珠映黄，后窗外那一株半开不开的桃花几根枝丫被照亮，正无惧的用娇嫩花瓣迎着春雨。
桃花可做饼，可泡茶，微苦性平利水肿，晒干了收起来，便可以喝许久。
这样的岁月即平凡又美好，这样的夜晚，一个人竟然也不觉得十分寂寞。
就是不知道师尊在山上好吗？骡子小黑有没有想他。师弟妹们的修为是否增长。
“阿嚏。”炸毛的九歌仙人无端打了一个喷嚏，他正在摆弄纪妄一号，纪妄一号是一具机关傀儡，这几天都是这傀儡在照顾他的生活琐事。
然而，傀儡终究不够灵活，很多事情需要九歌仙人自己吩咐才会去做，梳头发的时候更是粗暴，像刷狗那样，把他的头发扯掉了好几根，梳子掰断了好几个。
调整了半天，用仙术给傀儡施了个障眼法，这纪妄一号的外表就和纪妄本人一模一样了，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副麻木无神的样子。
“原来你不笑时是这样的，小妄，妄儿，妄儿。”九歌仙人喊了几声。
傀儡的脑袋一百八十度的转过来，然后是身子扭过来，如果是金属的傀儡还好，但顶着纪妄模样的傀儡这样实在恐怖，会把人吓坏的。
“哎，还得再调整一下。”
纪妄二号横空出世，嘴角带着夸张的笑容，露出一排大白牙。
九歌一喊，身子先扭过来，然后头在扭过来，也没有比一号强到哪里去，视觉效果都是很震撼的。
“哕哕，哕哕。”月光下的骡子小黑发出了笑声，虽然在旁人听来那只是一串骡子的叫声而已。
它黝黑的皮毛此时已经东缺一块，西露一片的，这是跟隔壁龙打架被火烧的。
没人帮刷毛的它现在逮着机会，就去蹭树，把半冬半夏里的树都蹭脱皮了。
九歌仙人也没强哪里去，白色的衣服上又是墨汁又是泥点，再研究不出纪妄，他们一人一骡就可以去要饭了。
这期间不是没有其他侍从，但是九歌仙人各种挑剔，灵膳不会做，裁的衣服不合身，存在感太强不舒服，总之就是各种难受，无法接受。
其他的真传弟子们已经被各种琐碎的事物搞到崩溃，小徒弟林淑萤上课天天迟到，被其他授课老师罚的痛不欲生。
昨天他还看见对方光着两只脚丫子乱跑，鞋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痛定思痛，今天，必须做出纪妄三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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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纪妄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