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望仙镇范围,就进入了一大片农田和果林,附近的小村落十分的多,不少人将新鲜瓜果蔬菜带到镇上贩卖。
现下正是晨间,路上三三两两的农人,一车车的货物,新鲜还带着露水的鲜蔬,挤挤挨挨的鸡鸭禽畜。
赤着脚刚从地里回来的农人,还有提着空鱼篓卖完货回来的人渔夫、樵夫等等。
这一个个小村落里有不少小作坊,一些忙完家里琐事的妇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去上工。
纪妄这么个背着包袱人走在路上,与这些或去工作或去贩货的人截然不同。
大家的目光只在他身上扫过,随后若无其事的转向别处。
从仙门离开的人,每年总有那么几十个,或是没有天赋、或者犯了错误,也没多稀奇。
水车隆隆的声音传来,田里哞哞叫的黄牛甩着尾巴,鼻间是田地里散发出的独有气味。
纪妄这才有了种复得返自然的畅快,这人间的一切虽无仙门内的馥郁仙葩,也无那光风霁月、道骨仙风的修士,但纪妄却感觉自己天生就是属于这里,就爱这等人间烟火气。
思绪间脚步越走越快,不知不觉便用上了缩地成寸,不多时便离开了九歌仙门管辖的范围。
来到了潭州府地界,然而入目的荒凉却让纪妄有些心惊。虽然也有村落农田,但目之所及稗草丛生,田瘦草肥,地里的农人面黄肌瘦,拄着锄头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此地距离潭州府百余里,按理说不至如此啊!
纪妄看到田埂边坐着的歇脚的老者,便走上去询问。
“请问老丈,我此前到这潭州府地界,虽无京城繁华但也物富人丰,如今怎变成这般模样?”说话间,纪妄拱手行礼。
老者双颊凹陷,面有菜色,正在田边喝水。他看了一眼纪妄,但见来人虽衣着朴素,但形容举止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好一个静如游云动如惊龙的美少年。
这少年未语三分笑,叫人心生好感。
“哎,我瞧这位少爷是打外地来的吧?您这样丰神俊朗的人物,想必是从望仙镇来的修士吧。”
“老丈好眼力,不才正是从望仙镇来。”听到这老人的话,纪妄到觉得这人好眼力,绝非一般老农。
“哎,这就难怪了,潭州府这两年一直遭灾,疫病、蝗旱便没有好年景。我这尚有两亩薄田能度日,其余轻壮不是随军征战,便是进城务工,这些田地无人打理,日渐薄瘦了。”
在老人的口中,这天下似乎并不太平,前几年是兵灾,龙夏与宁国一直在打仗,匪患流寇横行,前两年终于议和,却又闹灾。
六个州府大旱后闹蝗虫,三个州府下冰雹,千里农田绝收。灾荒之下,原本已经安稳下来的宁国又蠢蠢欲动。
这些事,修仙之人一概不知,他们只负责斩妖除魔,这人间的事儿自然有皇帝去管。
老人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说什么。
纪妄辞别老人后,一个人背着大包袱进了潭州城。进城之后,明显与外面的萧条景色不同,集市繁盛、人声鼎沸。
然而,人群中衣衫褴褛的百姓很多,他们携家带口蹲在城门附近似在等人。
这时,几个老婆子走了过来,便有一帮人围了过去。
“散开,散开,一个个排好队。”那几个老婆子扯着嗓子喊,随后拉过人群中豆蔻年华的少女。
这少女满脸脏污,头发粘连在一块,上面一片白白的虫卵,看得几个老婆子一阵头皮发痒。
“这丫头,真脏啊,张开嘴我看看。”嘴角下垂的褐衣老婆子抬起少女的下巴,手指探入她的口腔,检查牙齿。
纪妄为数不多关于凡人的记忆中,买那骡子小黑的时候,似乎就有人掰开它的嘴看牙口。
“行,是个好的,这个数。”婆子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这太少了,多少再加些。”卖人的女子抱着个奶娃娃,泪眼婆娑。
“你当是卖进窑子怎么地,正经人家买丫头,还不是可怜你们。这小丫头又脏又瘦的,少不得调教时日。若你不心疼她,把她卖进窑子里,到能得十,端看你这做娘的舍不舍得了。”
“娘,我不去窑子里。”少女哭着拉扯女人,女人看这到底是亲闺女,也狠不下心,当场按手印画押。
三串铜钱还没捂热乎,就递给一旁的男人了。
一家子抱头痛哭一阵,叫人看了不忍。
老婆子们似乎对着场面见惯不怪了,其中一个婆子看了看女人鼓囊囊的胸脯还说:“你生的是丫头还是小子?”
“男娃。”
“那感情好,府里缺个奶娘,你们娘俩一起,到有个照应。这孩子带到府里,能活就是一场造化。”
那女人将自己和小儿子也卖了,婆子又挑拣了几个丫头。便带着人和卖身契走了,只留下衣衫褴褛的男人站在原地。
纪妄长叹一声,这天灾一起,总有卖儿卖女卖自己的,潭州府地处龙夏中部,竟然也到了这种地步,也不知更偏远的地方会是什么光景。
想了想,他似乎连当今在位的是谁都不知道。
修仙界与凡人界就好像隔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两方互不干涉,也不知自己的家变成什么样了。
京城郊外,一处坟前。
纪妄洒了些祭酒到自己父亲的坟前,三柱清烟袅袅升起,远处起了一片片的新坟,要不是自己记性好,还真找不到了。
仅仅是几年的功夫,坟上杂草丛生,落葬那日的事,仿若是昨天发生的。
“哎,爹,孩儿不孝,还是没能留在仙门,孩儿给您磕头了。”纪妄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随后背着包袱回到了京城太平湖边的宅子。
这宅子是纪妄爹留下的,是紧邻太平湖一条小巷子的深处。
两进的宅子对外打开便是一个小铺面,纪妄爹就在这儿卖茶水点心。
把茶摊开在这里,不外乎这里的湖水有个混名,叫留人坑,水下有暗流,人下去一会儿就沉底了,尸体也不会泡肿泡涨变得面目全非才浮起,那些一心求死又想死的好看的人首选便是这里。
当年,纪妄的爹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在水中载浮载沉,意识昏沉间被一修士救起。
后来知道自己没有仙缘,就带着年幼的纪妄开了茶摊,在这里劝人回头。
有时候,人想死是一时的,跳下去才会后悔,觉得一辈子就这么没了太可惜了。
所以,纪妄爹泡的茶,叫回头茶,喝口热茶,吃块点心,总也舍不得死了。
走入这破败的房子,感觉周遭充斥着一种静谧的氛围,青石台阶上杂草丛生,瓦楞上也落着枯枝败叶。
小小的天井内,石砖木梁的缝隙里都长满了苔藓。稀疏的窗栏掉色破损,上面缠绕着牵牛花的藤蔓。
人离开的房子,很快就会被各种植物、虫豸所占据。纪妄站在天井终于感受着照在脸上的暖阳,耳边细细的听着。
这寂寥小巷深处,杨柳拂过平静湖面,波涛拍打堤岸的细细水声,鸟叫虫鸣,还有隐约的,钎子街那边热闹的人声。
不走了,这次,真的不走了。
纪妄推门进屋,吹了吹灰,施了一个除尘决,堂屋内挤压的灰尘一扫而空,蛇虫鼠蚁都被法术扫走。
还是和从前不一样的,那时打扫可没有现在方便,他放下自己的包袱,熟门熟路的套上围裙。
“不求人鸡毛掸子,不求人扫把。速速听令……”口诀念动,那些年他炼制的奇怪器具,叮叮当当的从储物空间飞了出来,这大包袱里没装别的,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储物法器。
若外人路过,定要惊吓不已,这常年不住人的屋子,竟成了精一般。
散乱瓦片自动归位,破旧木栅重新上色,天井枯死的各种花草重焕生机。
水桶自己嘣嘣跳跳的去井里打水,鸡毛掸子飞在半空扫灰,扫帚自己在院子里唰唰的扫地,一旁的木盆还配合着泼水。
什么瓶瓶罐罐、盆盆碗碗的,都叮叮咣咣自己给自己找位置。烂的稀碎的窗纸子掉下去,新的白纸自己糊上,还有一碧春色的水墨丹青铺展开来。
木色的大门自己敞开,厅堂里面的桌椅板凳齐刷刷的归位,柜台上冒出了几个酒坛子,身后的架子上,各种各样的小瓶子叽里咕噜的往里面挤,两盏四面香妃色的灯笼,噗嗤一声挂在了屋檐下。
连布满杂草的青石阶都被蹭的发光,更别提门前落满枯枝败叶的小路,竟也重新铺上了方砖。
忙活了半日,这昔日的小茶摊已收了回来,变作一家小馆子,红柱绿栅,木色轩窗白墙灰瓦,端是一股水乡的风流雅韵。
纪妄满意的看了看周围的布置,若不是修仙打扫修整哪有这么方便。
咕噜噜,虽不用他打扫,但施法也要耗费灵气,他感觉自己喉咙发干,肚子有些饿了。
看了看自己带来的食材,被法术保存,拿出来都是最新鲜不过了。
不在仙门,也不必弄那些精致小巧又费时费力的,自己吃当然要大碗又实惠了。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纪妄决定,这乔迁新居的第一顿,就吃老爹的拿手菜,一碗热汤面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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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回头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