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清扫后，顾识欢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营地之中。
无论是怀中这个还是身旁站着的这个，都不曾再开口说过一句话，顾识欢不曾带过孩子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避免她们再想起那一桩伤心事。
只好一延再延。
战事不断，顾识欢不敢将她们一直留着，直到周边大大小小的村落收回，再次准备行军前行夺下遥市时，顾识欢在吃完晚饭后走到了站在熟睡的婴孩旁边的小姑娘。
准备提一提这件事。
可提又担心她拒绝，或许是那日受到的阴影过大，小姑娘沉默寡言又消瘦的厉害，也不许有男子靠近她，只允许着她与找来的一位女军医照顾她们。
“我们要行军走了。”
小姑娘的目光转到她的身上。
顾识欢摸了摸她的脑袋斟酌着开口道“要换地方了，后面会很危险，不能带着你们。”
小姑娘望着她的眼睛慢慢的灰落了下来，伸手要去抱熟睡的孩子走。
顾识欢抬手连拦住她，解释道“姐姐不是赶你们走。”
“姐姐是想着为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
小姑娘伸手攥住她的衣裳，眼中含泪摇头，因为消瘦两只眼睛便显得越发的大了。
“我知道你想一直跟着姐姐。”
“可是姐姐要去打仗。”
“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孩子在等着姐姐救她们。”
“你可以理解吗？”
似理解非理解一般，小姑娘看了一眼孩子又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顾识欢半蹲着将她拦到怀里抱着，察觉到她的泪浸湿了她的领子，试探的问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姐姐可以把你送到姐姐的家，可以在姐姐的家住，等姐姐回家。”
顾识欢曾有想过将她送到一家无子的农户家中又或是福利院之类的，终究觉得不合适。
那日船上相遇或许就是缘分，见她终日只喜欢跟着她，便想着收留她了。
总归家中也不差多养活两个人。
小姑娘停了哭声，站在了原地，呆呆的望着她，“姐、姐?”
显然还有着几分的不敢相信。
“好吗？”
小姑娘点点头。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吗？”
“缦缦。”
“姓什么？”
“余”
“余缦缦。”
“缦缦”因着风寒，顾识欢的嗓音带上几分的似沙粒磨过的哑，唤着她道“那弟弟叫什么？”
“不是我弟弟。”
顾识欢倒是没想到娃娃不是小姑娘的弟弟。
“那他是谁？”
小姑娘的面色变得煞白，攥紧了衣服。
顾识欢见状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安抚着，“姐姐在这没事，缦缦不想说就不说了。”
直到怀中人的颤抖停歇，才道“姐姐不方便送你回家，我让人送你去姐姐家好吗？”
余缦缦想说不要，对上顾识欢的面色又止住了嘴，怯懦垂目换了一句“是婶娘的孩子。”
“嗯。”时间尚紧，顾识欢没理会她的逃避而是又问了一句“让人送你去姐姐家?”
顾识欢等了许久才见她点头。
事实上她没得选，顾识欢也留不出多的时间，等着她一步步选择。
等她同意，顾识欢便让周立文早早联系好的人过来将两个孩子接走。
等他们一走顾识欢便打了电话给赵思危“喂。”
“赵思危，是我。”
“姐姐?!”赵思危惊道，也难怪他吃惊平日战事不断，顾识欢怕他担心很少对他说军中事，他也只能暗中打听。
“我收养了一对孩子让人送回家，你记得接应一下，他们中途会打电话给你。”
接不接应不重要，赵思危担心的是顾识欢“孩子?!姐姐还没结婚，就要先收养孩子当妈!？”
受新派教育的影响，如今对于父母的称呼又改了，上学的学生最先用上，往上的却还是沿用着旧的称呼，混杂着用。
顾识欢捏着电话筒的手紧了紧，吐出一口浊气，若是赵思危在旁边，她大概是要教育他的，“战场上遇到的孩子，家里人都没了，有缘收在家里养着。”
“没名没分的养着?”
“暂时当做义妹和义弟吧。”
赵思危陈沉默了半响道“不然给我当儿子吧?”
“赵思危，你多大?”顾识欢被他不着调的话闹的堵了一口气。
“反正不能和我争姐姐。”赵思危补了句。
一句话让顾识欢堰旗鼓息。
常年在外，虽将赵思危认了回来，可对于他，顾识欢自认清楚是多有亏欠的。
“你、看着办吧，安排个合适的身份。”
“好。”赵思危一口应下。
不放心又补了句:“不许给我认作什么儿子女儿!”
“知道了放心。”
“小姑娘叫余缦缦，有些怕男子，你别吓到她，让女佣照顾她就好”
“那另外一个男娃娃叫余什么?”
“不知道名字，不是小姑娘弟弟，你看着安排，起个合适的名字也行。”
“好。”赵思危听着顾识欢那边乱杂杂的声音才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一句:“姐姐，我临走又给你装的补药你喝了没？”
“喝了。”顾识欢应付道。
“行，别敷衍我，到时候我再让人四处买一些给你送去。”
“你那身体亏空太多，别不当回事。”
“别浪费钱买了”顾识欢拧眉道“战场上多了都是累赘。”
赵思危沉默半响，不情愿而又退让:“知道了。”
“嗯，你照顾好你自己，我还有事。”
本欲挂了电话，却听见话筒那头又传来声音“姐姐，你别死那么快，丢下我一个人。”
顾识欢一顿，似宽慰她一般，说了句“放心，你姐姐命长。”
送走了人，一路便往下夺回据点。
因着淋沟一战惨状的激奋，后面多仗虽然偶有败仗，但以胜仗居多，到了遥市后大半的云嘉省便夺了回来。
遥市之后的战役却并没有那么顺利，本该三月前来会师的二师和三师却迟迟未来。
军中战略安排频频被泄，敌方总能先一步知晓他们的战略。
对于遥市一线的守卫也只能算是强守，抓到了几个潜在军中的卧底，可并不管用。
二师和三师迟迟未来，韦时东帅军从侧边一路强袭。
顾识欢便和军中改了作战计划，不等卧底通信，决定定下后便直接连夜带二团的人，撤军遥市绕过防线渡江水，接应三师之人，等人反应过来时，已经和一师会和，打通两地一线，反攻上围击上遥市的的敌军。
两方前后夹击，历战一月惨胜收尾，迎上二师与韦时东所率的大军相对。
对于韦时东，顾识欢一早存了拉拢之意，此人骁勇好战，可也为人正直，如今为卖国贼效忠又与被迫与日军勾结顾识欢料定他憋屈至极。
三番两次的试探不得，只好正面迎战，却以惨败收尾。
正欲退兵防守之时，韦时东又率人乘胜追击。
炮火相博，尘土飞扬，血雾满天。
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
见胜不得，顾识欢吼道“退——”
下一秒，诡事便发生在了眼前。
面前之军相互残杀了起来。
待到剩余之人追至跟前，一行人竟不知还要不要开枪。
“友军，友军!”朦胧之间听人喊了句。
“不要开枪!”
执枪相对时，顾识欢看到了韦时东从军后一边脱下外面套的军装一边走来过来。
等到他的面前时，军装已经让扔在了地上，顺带踩了一脚。
韦时东的鹰眼盯上她:“你就是老赵那个逃出来的女儿?!!”
他身量高大，因常年带兵并未老态反倒气势颇好，不等她应伸手往她的肩膀上一拍便道，“好!比老赵有几分胆识。”
顾识欢这才意识到他是带着他的军来投诚的。
“韦叔。”顾识欢行了一个军礼。
“走，带我去见你们师长和参谋长。”
原来先前并未韦时东不愿投降而是他所率的四军因南方政府与日合作，被重整编，为了将他所率领的兵更多的捞出来，只能一忍再忍，细细筹谋，便有了顾识欢他们看到的那一幕。
不出韦时东的意料，其他两路军此刻应该也已经成功了。
有了韦时东的投诚与让军，顺利的抓出了军中的其它卧底，继续与日作战。
虽然人数增多可武器装备粮食皆是匮乏，短期尚且供应的上，时间一长军中人皆是一天勉强裹腹，战时一定便打算攻下无隐市与南卓两城，无隐市有沈敬他们屯的粮食，而南卓属于三座重城之一，定还有粮仓。
被围困在淀海时，顾识欢算了算时间，此次他们决意前去攻打无隐市，分散前行，韦时东他们已经带人去攻打那南卓，等待援军已经有了几日。
“报告团长，六里外发现大量敌军。”
“再探。”
“是!”
“咳咳。”顾识欢干咳两声，引的胸腔都疼痛起来:“周立文，立刻去将团里的兵都集结到一处。”
“是。”周立文应下又将一茶缸的水递给她。
待到正午的太阳高悬时，顾识欢的目光扫过下面的兵。
“敌军将至，我们身后是淀海市一城的百姓。”
沉声而道“我们要分两百人护送百姓撤离，有谁与我一同为他们撤离的争取时间迎敌!!守到援兵来!?”
此话一出，是何意再明显不过，顾识欢可以完全下令留谁来守，但那样到应敌之时，直到以少胜多，军心一乱只会白白送命，甚至有临阵脱逃者，更会让那些撤离的百姓跟着丧命。
短暂的稍歇后人群中传来一声“我去!”
“我也去，绝不能再让淋沟村的事情再发生!”
“对!!我也去!!”
“我也去!!”
…………
顾识欢满含热泪，高呼而道“好!我等都是天下好儿郎!”
“今日当死于边野!!!!”
“何须马革裹尸还!!!”
“现在我点两百人去护送百姓撤离!”
“有兄弟二人从军者退!”
“为家中独子无后者退!”
“双亲年迈无人照奉者退!”
看着退下的人顾识欢用着嘶哑的嗓子呼喊道“其余人饭后整装随我杀敌!”
待进门后，顾识欢欢将军令文书机密整理在册，递给了周立文“你带着这些跟着撤离军将这些东西交给师长。”
周立文却跪了下来“团长，我去前线，你带着人撤走。”
“咳”顾识欢闷咳一声，直接将东西扔到他的怀中“拿着，走!快其他人我不放心，没有道理我让他们上我不上。”
“不要浪费时间!”顾识欢拎着固执不肯起的他连带着文件推搡出去。
周立文跪在门外朝着门内抬臂行了一个军礼。
枯黄的秋叶被风裹挟而起，人把高的枯草之中埋藏者一双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行进而来的军队。
不知是谁脚往下踩到了一个硬块，“嘭”的一声便炸裂开来。
接着便是燃着了的捆成一捆的草垛扔了下去。
不等他们反应，顾识欢便带着人撤下。
一小节的弯道这也只能拦上他们一刻钟。
而她们能做的也只是一拖再拖争取时间。
到次日上午九时，顾识欢带着最后的兵力迎击而上。
层层的山丘起伏，被炮弹夷为平地。
头顶上的直升机隆隆作响。
最后一颗子弹用尽，顾识欢随众人卧伏在草地上，见敌军离近之时，抽出身上的短刀。
“杀——”
温热的血溅入眼中面前的一切变成了血色。
头颅扣在怀中，反手割断喉管。
周遭都成为剪影，一帧一帧的划过。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利刃刺在她的身上。
管不得喉咙间传来的痒意，更顾不上身上疼意，顾识欢看着护在她周围的士兵，佝着的脊背又慢慢的挺直站起，吐出一口血溅在地上，抬目盯上周遭的敌军。
“杀——啊——”
或许是本知无望，无力的挥动，摇摆。
并未注意的到前方倒下的一层又一层的士兵和似无目的的子弹。
双膝跪地，见着袭来的子弹，顾识欢出喘着气，闭上了眼睛。
“顾识欢!”
“顾识欢你给我起来!”
“起来啊!!!!!!!!!”
“起来啊——”
唐弋雪看着射来的子弹哭喊着，手中的射击却未停下分毫，舍向她的周遭，炸弹自上而下的扔落。
当子弹射入她的心脏之时，唐弋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一刻停止跳动了。
呆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宁云见状射来的子弹只好开着直升机躲开
“他妈的，唐弋雪，你开不开枪了!”
“不开过来开直升机，我去开枪!”
“我还不想死”
“没死!没死!”
“唐弋雪，你醒醒神!”
本以为死了的最后一刻，她好像听到了大小姐的声音。
顾识欢呕出一口血，看着胸前的那个洞口。没死。
伯母给的防弹服她一直穿着。
没死。
瞧见了顾识欢的动作的唐弋雪，一边大哭一边笑了起来。
呼喊着“顾识欢!”
注引: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南北朝范晔《后汉书·马援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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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