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弋雪伸手抱着她将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顾识欢,不要后悔。”
“我也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能用自己的能力救下他们我很开心。”
“也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有价值。”
“所以顾识欢、”
“不要后悔。”
顾识欢拥着她,慢慢道,“我没办法那么细致的照顾你,前线危险,跟着军医他们躲在后面。”
“等过两天结束了。”
“我带你回家。”
“顾识欢,我们会赢吧。”
“放心,会赢”。顾识欢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是这几日便有消息了。
她说会她就信,死了太多人了。
她不想再看见死人了。
指尖摸到一个硬实的东西,唐弋雪细嗅了嗅“顾识欢,你是不是身上有伤?”
还没来的及回答。
唐弋雪便伸手去拆开她的衣服。
顾识欢握住她解扣子的手,“不雅观。”
唐弋雪瞪着她“不雅观什么?”
“你少诓我。”
“顾识欢,你又想骗我是不是?”
“没有。”
唐弋雪松了手,盯着她撒手,“你自己脱!”
“不要骗我!”
见她发火,顾识欢扣上解开的扣子“小伤、”
唐弋雪以一种不脱就不走的架势盯着她看。
顾识欢被她盯的没办法,一颗接着一颗解开,慢条斯理的动作,唐弋雪看着她的衣领慢慢敞开。
脱下外套。
“接着脱。”
顾识欢笑了“怎么跟女土匪一样。”
“顾识欢!你不要打岔,快脱。”
“好好好,脱。”语调敷衍极了,像是她有错。
“快点!”唐弋雪没搭理她,又催了一声。
身上裹的纱布俨然已经是几日堆积的旧血,成了褐色,唐弋雪要去拆她的纱布又被拦下。
“手不疼了?”硬不过去顾识欢也只能脱“我自己脱吧。”
纱布太久没换沾上皮肉,带下肉糜,顾识欢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依旧朝着她笑道,
“你看,不是多重的伤。”
“顾识欢!你还笑的出来!”唐弋雪看着她的肩膀气的冒火。
“就是躲的差了点,子弹擦了一下,没事。”那子弹原是冲着她心脏来的,她躲了一下只是擦到肩膀很好了。
“我去找彭姐要药去。”
顾识欢拉住了她的手“没事”又指着旁边自己捡回来的草药“你看,那不是有捡回来的草药,我嚼碎了敷上去就好了。”
“不能退下来休息吗?”
“你手冻伤了有想过退下来吗?”
顾识欢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发,退不了也不能退,伸手扯回自己的衣裳“好了,不难过,在后面给其他人治伤也这样哭啊?”
唐弋雪红着眼偏头不去看她。
“真哭了??”
“没有。”她说的是实话,只有哭过那一次也不是为她们治伤哭的。
“那不哭了,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你别揉我脑袋了,肩膀不痛吗?”
“大小姐不哭了就不疼了。”
唐弋雪摸去脸上的泪,果真咬着唇不哭了。
顾识欢去掰她的唇“别咬了,不疼吗?”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顾识欢,你管我管的多,倒是管好你自己、”唐弋雪又蹭了一把眼泪“到底谁才是姐姐啊、”
“大小姐现在和我摆姐姐的谱呢?”顾识欢笑道“我可不同意”
替她擦干净脸“没有不许,就是心疼。”
“你别擦了,手停下,我不哭了。”唐弋雪抽抽道。
“好”顾识得果真坐在床上不动了“大小姐,和我说说这几日睡的好吗?”
“睡得很好,沾床就睡着了。”说的实话,白天黑夜来来回回的跑,晚上腿酸的厉害,倒在床上就睡了。
“辛苦了。”
唐弋雪看着一旁用来消炎的草药,“你是不是还没敷草药。”
顾识欢还没拉住她,便见她三两下打掉泥将草药塞进了嘴里。
草药味苦,带着泥土的糙粒,唐弋雪皱着眉头又塞了一颗放嘴里。
顾时候瞧着她此番动作连眼神都僵了半刻,“好了、够了”。
唐弋雪将药嚼碎吐在掌心,又扯开她的衣裳将药敷上去,将原本的纱布,换了个位置敷上。
“不怕苦了?”
“不苦了。”
“也知道骗我了,明明苦的皱眉头”
唐弋雪抿唇没反驳,反正骗她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替她打好纱布的结。
“我不拦着你去。”
“你快睡觉吧,多休息。”
“去漱口,”顾识欢道。
“草不干净,去漱口。”
唐弋雪顺从倒了一杯水漱口。
“下次不许这样了。”
“你快睡觉吧,顾识欢。”唐弋雪看了一眼天色才觉得自己打扰了她。
“难得休息。”
“你要跟着我睡吗?”因着她是唯一的女营长,便分了个单独的帐篷,还能让她跟着睡一下,只不过地方窄了些。
唐弋雪摇头“不用了,我回去睡”
她睡觉喜欢乱动,碰到她的伤不好。
“你注意一点你的伤,顾识欢,下次见到你不许再受伤了”
“后面缺人帮忙,我回去了。”唐弋雪戴好着自己的帽子走了出去。
走回帐篷中,唐弋雪又往伤兵那里去看了一眼,值夜的医役已经在了,唐弋雪将自己怀里的月事带又放了两个,在女兵的身边才又睡了过去。
唐弋雪看着没什么事了,才爬上自己自己的床睡去。
说是床也不过是从农户家里寻了几床的稻草铺上厚厚的几层垫上被子,几个人挤在一起囫囵吞枣的睡罢了。
天一亮,听见身边的动静,唐弋雪便跟着醒了。
照常熬药烧药,端饭,喂饭到了,傍晚时分,小六子和同床的伤兵都发起热来。
唐弋雪用银针降下来没过多久又烧起来。
只要一遍又一遍的给他们换帕子,祈求着他们的烧能褪下来。
朦胧之间小六子睁开了眼。
“妹子,你还在呢。”
“在呢,”唐弋雪微笑道,“我这么辛苦给你换帕子你可要好好活着。”
“一一妹子你多大啊?”小六子面色烧的红润,精神倒还好,像他这个人永远乐观,
“我过完年,今年刚十八了”
唐弋雪拿着帕子又给他们两个人各换了一个,碰的雪水放在盆里凉降的也快,“那我比你还大一岁,你还喊我妹子。”
“看着你像比我小”小六子憨憨一笑“也是女孩子养的金贵些,看着显小。”
唐弋雪笑了笑将冻僵的手放在腋下捂着,生了冻疮的手捂热了又痒又痛,还没等热上一会,又要换帕子。
小六子瞧见她的动作“别换了,头上还凉着”
“我和你说说话。”
唐弋雪信了他便停住手“你想说什么?”
小六子笑了笑吐出话却残忍,“我应该活不成了”
“可以活的”唐弋雪反驳道。
“别骗我了,我知道的好多人发了热,抗不过去就死了”小六子笑了笑,“我爹死了,我娘一个人养不活我,送我当的兵,其实挺担心我娘知道我死了的。”
“刚刚我做梦还梦见她了。”
“她跟我说话来着。”
“说什么了”唐弋雪也只好跟他聊着。
“说小六子你可快点娶媳妇,我等着抱孙子呢!”
语气过于好笑,旁边烧昏过去的人,也睁开了眼笑了一声。
“那你可要好好活着。”
小六子腼腆笑了笑“其实我有媳妇,我娘给我从小说的,等我过两年就结婚的。”
“等好了,健健康康和她说去。”
“我怕我没机会了。”小六子笑道“她叫春儿,大名叫李春,就在西宁下的一个小县城,在李家庄,你要是瞧见她,和她说一声,找个人嫁了,别等我了。”
唐弋雪还没来得及拒绝便又听旁边的伤兵道“俺也有,护士!”
“你帮也俺说一下”
“俺喜欢的人是二营四连三班的女兵,她叫王丁。”
“她家里人想要个男孩生了她,又起了名字叫王丁,她气不过来当了兵。”
“俺答应她等战事停了,就娶她的,说了不生男孩也行的。”
“你帮俺也说一声,让她别等了。”
他的语气平缓,说一句歇一口气,却也没注意到唐弋雪的动作。
王丁,唐弋雪的身子僵住了,前些日子死了的那个女兵,好像是叫王丁。
怕他看出什么来,唐弋雪垂头说了句“我去看看你们的药熬好了没。”
便溜烟跑了出去。
小六子见他跑出去,笑着咳了一声,牵扯到伤又皱着脸“你瞧着你,说话荤素不忌,还说起生娃来了。”
“人一一妹子还没生养过呢,给人说跑了。”
伤兵的黝黑的脸上也泛上热意,不知道是臊的还是烧的“是俺没考虑周全。”
彭丽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碰见唐弋雪蹲在角边哭。
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来两日我瞧着你没怎么哭,还以为你是个要强的”
“怎么这会哭了?”
“她们不哭吗?”唐弋雪看了一眼里面走动着的医役。
“最开始也哭,后来麻木了吧。”
毕竟哭也救不回任何人。
彭丽的年纪有四十岁了,剪的齐耳的短发,笑起来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沧桑,又接着安慰道“战场嘛、就是这样。”
“见的多了就好了。”
每个人都这样和她这么说,她也信了,可究竟要怎么做呢?她还是会难过。
“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也不都是无动于衷,只不过习惯了把它压在心里。”
“哭着太丧了,人走也想高兴的走,不想哭着脸走不是?”
“生死无常。”彭丽叹了句。
“见多了就好了”又说了一遍,像是在说自己的经历一般。
唐弋雪喃喃道了一句:
“生死无常、聚散由缘吗?”
值夜那天,小六子旁边的伤兵高热早早已经退了下来,挪了一个地,只是清醒之后打听到了那个女兵死了的消息,有些失神落魄的。
小六子却一直没退的下来。
唐弋雪还想替他施针时被喊住了。
“一一妹子、”喊完又笑了“对不住,喊习惯了。”
“没事,你要喜欢喊以后天天喊都行!”
小六子的眼皮垂至一半“喊不动了,帮我带话好吗?”
俨然有了几分祈求。
唐弋雪想拒绝,看到撑不下去的样子,又只好改口“好,我替你带。”
“谢谢你啊妹子、”得到满意的答案,眼皮半阖上,干裂的唇瓣微动“我其实挺怕死、的。”
话闭,已经没了生气。
一滴泪默声砸向衣襟上
唐弋雪的手指轻颤替他扣好了军装,好似又回到了火车上初见那日。
他喊她一一妹子带着爽朗的笑与她搭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