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陈琦不确定思与梦的混沌交界在几时几分,他只知道这个梦很长。
大公子很久没有出现在他梦里了。
陈琦第一次见何冬桉是在南安西市,这里不光有各色牛马牲口在售卖,奴婢与牲畜一起归入“马牛驴之肆”陈琦就在这一片人命如草菅的喧闹之中胸前挂着牌子上面写的银两就是他的身价,他头上的枯草插得很高,老远就能被人看到。
那年陈琦十二岁。
何冬桉比陈琦大了三岁,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很容易注意到彼此,陈琦生得白净讲话乖甜老爷也频频点头,那天陈琦被带进了何府,老爷将他像只宠物一样赏给了何冬桉做贴身侍从。
陈琦是开心的,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的哥哥被百花楼买走做了兔儿爷,那时候他对烟花之地还不是很了解,只知道那天哥哥的眼泪沾湿了衣襟,他痛苦的呜咽脸上的肌肉跟着颤抖,几次试图逃跑都被那个人高马大的龟公牲口一样拖了回去。
陈琦一家本是张秀才府上家奴,奈何时逢乱世,连年大旱,张家本也不是大富之家,久病不起的老夫人走后府上更是手头吃紧到了变卖家奴的地步。
陈琦和他哥哥一样,生下来就是家奴。
或许是跟在大公子身边的日子太过舒服亦或者对比哥哥最后惨死街头的命运有那么点比较出来的幸福,总之,上一世的陈琦在大公子身边是开心的,他觉得能在大公子身边做牛做马无疑是毕生之幸。
大公子跟整个何府的公子小姐都不一样,他为人温厚,好读诗书,在陈琦眼里是皎皎明月搬的存在。
明月不屑于普通人的苟且。
陈琦在老管家明里暗里的点拨下几次主动侍寝都被大公子婉言拒绝了,他是有些失落的,大公子的一番话彻底让他自惭形秽,再没做出这样的小动作,现在想来大公子的话多少有些穿越般的超前。
何冬按说,“方律,眼下朝廷**、天下大乱、百姓负担沉重,流民四起,外族趁机蚕食边疆,终有一日你我都不能独善其身,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终有一日我会跟着我的兄弟揭竿而起,方律,我把你当成我的兄弟!”
十五岁的陈琦不知道这些话多么的大逆不道,他只觉得振聋发聩,胸腔有些不能言说的澎湃,何冬桉,他的主子,把他当成兄弟,当成了一个,人。
为了这么一句话,陈琦跟着何冬桉离开南安时头也没回,他知道,有一天,他的头颅可能会丢到战场,何冬桉也一样,但他不后悔,他们是兄弟。
何冬桉说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他果然说到做到,胸前那致命一刀是推开陈琦挡下的。
陈琦看着何冬桉嘴里慢慢溢出鲜血,双目都是赤红,整个面部因为剧痛猛烈抽搐起来。
“大公子!!!”陈琦的眼泪夺眶而出,唇角翕动,他抱着何冬桉心肺像被要被捏碎。
陈琦痛极了,前世今生最痛就在那一刻。
“方……律,此战必败,我跟着李将军起事如若不成……本就是死路一条,你……你走,去找冬宴,别再出世,你……救不了……。”
何冬桉沉沉闭上了眼,扯出一丝苦笑:“兄弟,哥哥先走了。”
何冬桉脑袋一偏,歪在陈琦胸口像睡着了,人已经没了呼吸。
“大公子!”
“大公子!”
“大公子!!!”
“陈琦!”
“陈琦!”
“方律!”
胸口很痛,呼吸不上来的痛,陈琦张大嘴试图大口吸入更多空气,四肢百骸要碎了,心跳要停止跳动,呼吸跟着暂停。
喘不上气。
喘不上气。
喘不上气。
“憋不死你!”
陈琦睁眼,满脸坏笑的何冬宴一手捏着他鼻子一手捏嘴。
抬手一把打开,何冬宴佯装吃痛,陈琦猛然坐起吸气呼气几个回合,一脸凶相地盯着何冬宴。
“大公子,大公子。”何冬宴捏着嗓音语气戏谑“怎么滴?我哥在梦里强.奸你了?”
“滚!”陈琦白他一眼,起身去了卫生间。
“我饿了,楼下小笼包去不?”
“不去,我自己做。”
“哦……今天周日,那行吧,本公子就纡尊降贵尝尝你的手艺吧。”
20分钟后,何冬宴看着桌上的腌黄瓜、腌萝卜、小米粥“啧”了一声。
葱油饼端上桌,何东宴兴趣缺缺的夹了一张,先是小口尝尝,葱花放的足,火候也好,外焦里嫩的,果断改成大口,“饼不错啊。”
陈琦也坐下吃饭,“一会你刷碗,”他端碗喝了口粥“灶台也要擦。”
何冬宴一口气提起来咬了咬牙又轻轻放下,老大不情愿的点头又找补了一句“哥有钱了送你一个洗碗机!”
陈琦轻笑,继续吃饭没搭茬。
“哎,我都来这么多天了,好不容易你休息,不带我出去转转?”
“二公子手机在手,兜里有钱,想去哪去就是了。”
“啧,二公子胆小,你们现代人套路多,我怕又不小心进个同志天堂被野男人分着吃了,”何冬宴甩了甩头发,咧着嘴笑“毕竟像你二公子这般秀色可餐的可不多。”
陈琦白他一眼,顺了口粥咽下嘴里的饼“行吧,收拾好厨房带你出去转转。”
40分钟后,陈琦带着何冬宴走到了附近地铁站。
“这张地铁卡你拿着,我上班骑车,你要想出来能找到地铁站就能找回家,”他指指墙上的四个大字——秦岭路站“记好站名和出站口。”
何东宴点头,刷卡进去,手机拍了下站名和出站口。
周末的10点地铁上人还挺多,不少穿着二次元衣服的年轻人陆续上来,何冬宴饶有兴致地盯着人看。
“咳咳。”陈琦掐了掐何冬宴胳膊,意思让他别乱看。
何冬宴懒懒回过目光,视线落在陈琦脸上,一眨不眨的。
“啧,干嘛?”
“别人不能看,你也不能看,那我看什么?”
“看你手机。”
何冬宴笑笑没话找话:“我们去哪呀?”
两人立在门口附近,播报到站闸门打开,有人着急下去,陈琦被猛地推了一把,重心右偏,手掌结结实实按在何冬宴腰腹上。”
“干嘛这是,”何冬宴咧开两排大白牙语调却含羞带怯“干嘛摸人家腰呀。”
“滚!”陈琦抬手抓到拉环,旁边捂着嘴笑的姑娘登时让他涨红了脸,他咬着下唇偏头到另一边“总共就两站,这一站下车。”
陈琦带着何冬宴来了上次的大超市,这一转转就转了三个小时。
肉蛋奶蔬菜是陈琦的主要区域,何冬宴自己推着一个小推车酒水饮料装了半车,肉干炒货每个口味不要钱似的往车里扔。
何冬宴又滑到日化区域,挑了几瓶洗发水撂进去,玫瑰,橘子,苹果,什么味儿都比那个生姜味儿好闻,妈的,这辈子最讨厌吃姜了,姜味儿也不行。
陈琦推着自己那车过来被何冬宴小山似的一车惊得眼珠子要掉下来,他一眼扫见一个西瓜大小的榴莲,眼前像自动排列了一组电子标价,带着语音播报人民币伍佰元整。
德式小麦啤酒、全麦原浆啤酒、柠檬乌龙啤酒、黄油皮尔森啤酒……黑啤、白啤,好家伙,这是要当品酒师?光啤酒就拿这么多种?!疯了!
陈琦留了12瓶一打的整装,其他全给放了回去。
何冬宴脸色渐黑。
洗发水留了一个橘子味,其他全放了回去。
整个榴莲也放了回去,陈琦在冰柜里给他选了一个包装好的八分之一装的香蕉大小的榴莲肉,美其名曰“很多人吃不惯榴莲,你先尝尝,还有,我们家小,屯不了太多东西,每周都来买新鲜的,不要浪费。”
两个推车最终合成了一个,陈琦安静排队结账。
何冬宴手上拿着一盒安全套看得认真。
陈琦冷不丁回头看他,简直像被什么烫到,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拿这……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本公子又不是和尚,开个荤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何冬宴本着成年人不做选择的消费观“啪…啪…啪”一连撂了五盒扔进小推车里。
陈琦一双眼睛瞪大了两圈,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左右看看,捏起小方盒像捏了一只定时炸弹,他压低声音“何冬宴!你别乱来,嫖.娼违法!“
何冬宴双手抱胸,笑得肩头耸动,陈琦往架子上放一个他又扔推车一个,“你小看谁呢?我何冬宴论姿色论功夫都是别人上赶着。”
“那也不用这么多!”陈琦一字一顿,说话都感觉烫嘴,俩耳垂也跟着红起来。
“用得了,哥一夜七次没问题。”
陈琦在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彻底转过身去,他脑袋垂着恨不得挖个洞现场把自己埋了,记得上次有人跟王道长讨论符咒,问有没有隐身符这种东西,王道长说可能灵力高深的可以实现,不过现在很多都法术都已经失传,反正他没见过。陈琦感到特别遗憾,如果这世间还有这种符咒他愿意不惜重金求上一个,嗯……还是很多个吧,毕竟是跟何冬宴这种人生活在一起。
陈琦实在想不通,一个爹娘生的,河冬宴怎么会如此厚颜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