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还真是奇妙呀，就比如一个月前陈琦怎么也不会想到有天他会让一个男人枕在自己大腿上心甘情愿给人念书。
俩人喝的都有点多，22年来陈琦揣着这些秘密无人诉说，能跟何冬宴聊一聊，心底落了灰的沉闷也纾解了不少。
陈琦跟何冬宴讲了大豫之后的历史，李诚起义也只是加速了王朝更迭，没钱打仗依旧脱离不了世家大族的支持，到最后李诚也不过是一枚世家权利斗争的棋子，流血牺牲也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陈琦记得一句这样的总结。
农民起义一般在王朝末期，但最后坐得江山的却不是农民，大多数时候还是过去的旧贵族。义军首领往往都是掉脑袋的结局，起义掀开了改朝换代的盖头，真正的君王却始终在世家大族中轮转。
何冬桉是有血性的，但，蚍蜉撼树，他展露的锋芒在千年历史银河里还不到一闪而过的千分之一。
不过，这片短暂的锋芒陈琦记得，他会一直记得。
何冬宴脚踝翘在另一膝盖上，脑袋很自然枕在陈琦大腿上，“你问过我哥没，他后悔吗？”
“他不后悔，失败也不代表没有意义。”
“那你呢？”
“我也不后悔。”
“为什么？”
“何冬桉是我兄弟。”
何冬宴笑了，“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爹都是把我哥当成何家的门面，他读书好又勤勉，能文能武，我爹还以为何家终于要出一个状元呢，谁知他考了几年也就中个秀才，我那时候还在心里偷着乐呢，我爹一向看不上我，他眼里就只有我哥，说实话我不讨厌我哥，但就是不希望他比我强太多，也不希望我爹的美梦都能靠我哥实现，谁知道呢，从小到大规规矩矩的何冬桉居然敢跟着李诚揭竿而起，我自己不着调，没想到我哥疯起来命都不要。”
“大公子少有诗才，博古通今，奈何士农工商等级泾渭，何家家境富裕却缺乏世家举荐，当时科举还是非匿名制，考官可以直接看考生身份，优先中举的当然是门阀子弟。时逢大豫末年，超纲混乱，宦官世家结党、互保垄断科举名额，哪里轮得到寒门子弟。”
“看不到希望就反了？”
“大公子只是选择了另一条路，你大概理解不了有些人明明自己很渺小却怀抱着拯救苍生的大义。”陈琦把罐里最后一口啤酒喝完，捏扁瓶身投进了垃圾桶，他仰头靠在床边白墙上“不管后来谁当皇帝，朝廷从新洗牌，休养生息，人吃人的恐怖混乱结束了，对于老百姓来说怎么不算救苍生与水火呢。”
“我哥……”何冬宴沉默了半晌，想出了一个词儿来“牛逼。”
陈琦弯唇，接着点头。
“给我念念那什么黑洞，我看不懂，哪天回去了给我哥修个墓碑，”何冬宴话题一转“何家现在就我一个儿子了，我还得回去延续香火呢。”
陈琦笑着点头，捧着递过来的书慢吞吞念：“空间会因为引力而扭曲，时间也会因为巨大的引力而改变流逝速度……。”
腿上的脑袋一歪，何冬宴枕着陈琦的腿睡着了。
陈琦垂眸看他，闭着眼的何冬宴很乖，睫毛都是很温顺的样子，喝了酒的缘故，脸上红扑扑的，有些孩子气的天真可爱。
微微叹了口气，半个多月还是太短了，再过了一年两年大概就不会再做这些天真的梦了吧。
第二天，陈琦六点起了床，他照着教程做了两份滑蛋厚吐司三明治。
老实讲他不是很爱吃这种洋人饭，在他不挑嘴的众多选项里，洋人饭必然属于性价比不高的那类。
何府在餐食上可以用奢靡来形容，炸鹌鹑、糟鹅掌、燕窝粥……都是司空见惯，一碗疙瘩汤都就要用到鸡蓉、火腿、猪蹄，寻常人家吃个猪肉饺子要到过年，何冬宴却对日常餐桌的螃蟹馅儿饺子直喊太腻了。
也怨不得何冬宴总想回去，实在是在这里的好处太少了。
打个时间差，力所能及的好处不多，洋人饭应该是何冬宴没有涉猎过的，他要能吃的惯应该就没那么想回去了吧。
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一下，陈琦放下鼠标扫了眼屏幕，是何冬宴的语音消息。
二公子：这啥呀？怪好吃的，陈琦你总算开窍了，抱好本少爷大腿回去绝对不会亏待你
隔壁地中海老赵算是陈琦半个领进门的师傅了，他挑了挑眉抛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半晌也不收回目光，大有必须给个解释的八卦心态。
陈琦干笑两声，“没事，我朋友，破产了，投奔我两天。”
“上次跟林总预支工资也是因为他？”老赵回过目光继续敲击键盘“我发现你这人特别圣父。”
“嗯……”陈琦支支吾吾“哪有……之前帮过我很多，算我还他的。”
进入九月天气已经早晚微凉，李瑞的儿子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降生了。
十九岁的李瑞完全没有初为人父的激动与喜悦，他被母亲不情不愿的招回家，徐颖阵痛时都是母亲陪着，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反倒觉得等待太过无聊，干脆去医院附近网吧打起了游戏。
孩子生下来第一个见到的亲人还是李瑞母亲，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的时候，李瑞父亲正挨个搜罗附近的网吧找自己的王八畜生好大儿。
因为早产，孩子住了一周的保温箱，李瑞被父亲在网吧当着那么多人两个耳光加一顿皮带，揪着耳机到了医院，没什么波澜地看着黑黄皱巴小老头似的婴儿，只觉得网上说孩子是四脚吞金兽的形容太特么贴切了。
保温箱加上呼吸机，一天三千块，这一周得李瑞不吃不喝干上半年。反正是父母非要孙子，只要不跟他要钱，播个种的事，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只是，对上徐颖虚弱的目光李瑞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十七岁的女孩恋爱大过天，李瑞对很多女孩说过同样的誓言，徐颖是信的最彻底的一个，能怪他吗？怪只怪徐颖太小了，没经过事，太好骗，这种结果又不是他李瑞强迫来的，儿子是她自己要生的。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太着，徐颖凝视李瑞的目光让他感到分外陌生，甚至有点脊背发凉，那眼神里有怨怼有失望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恨意，李瑞是这样理解的。
孩子从医院出来李瑞就以店里缺人要赶紧回去上班为由早早回了南城，父母也没多留他，徐颖做月子，自家好大儿帮不上什么忙每天不是网吧游戏就是混吃混喝，干脆撵走，眼不见心净。
陈琦公司上个月完成了一个大项目，林书豪安排了三天香港团建，李瑞的添丁庆祝自然就少了他。
四个人约在灯红酒绿的乐海酒吧，李瑞端着酒杯难得悲春伤秋，他手臂搭在王涛脖子上，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你看冬宴一进来多少女的跟他要微信了，要是一夜快活他也当爹了，看这些女的谁还往他身上扑，一个男的，除非有钱，不然哪个女的愿意来当后妈，陈野长得也帅，一没钱，女的变脸比翻书都快。”
王涛向来精于拆台：“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呀，冬宴这种条件不多玩几年，谁他么急着给人当爹呀。”
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李瑞瞬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指指王涛又指张新鹏“你们嘴巴都给我捂严实了，谁都不能告诉别人我有儿子了，他妈的，来店里的小姑娘知道这个都没人搭理我了。”
何冬宴从卫生间放水回来，头疼的难受，他听着李瑞儿子长儿子短的莫名想到何家的香火大事，姑娘可以找，孩子可不能乱生，哪天自己回去了儿子带不回去就太缺德了。何老爷子虽说偏爱何冬桉倒也不曾短他吃喝银两，自己没有拯救苍生的大志向，抛弃亲生骨肉的畜生行径他何冬宴还不至于卑劣至此。
舞池里摇曳的身姿在暧昧的光线下甚是迷人，姑娘们穿得大胆青春奔放的舞姿挠得何冬宴心里痒痒的，他下意识摸了摸屁股兜的套子，都在，酒也不喝了，扭头要跟身侧搂着自己的漂亮姑娘接吻。
额头抵在一处，姑娘眉心微蹙：“额……你是不是发烧了，这么烫？”
李瑞闻言，盘在一个黄发姑娘脖颈的手抽了一只出来，搭在何冬宴额头贴了贴：“我草，这么烫，冬宴我给你打车先回去吧，陈琦明天回来，你要有个闪失我可不好交代。”
王涛也跟着摸了摸何冬宴额头，果然烫手的厉害：“回吧回吧，李瑞你带他回去吧，我跟老张明天早班，待一会就回宿舍了。”
李瑞哪里是会照顾人的，他们几个都是农村孩子，都糙养惯了。
把何冬宴扶回家，烧了壶水凉着，水杯放在床头撂下一句“多喝点水，被子盖好，发发汗，第二天就好了。”
李瑞溜得那叫一个脚底抹油，以往他带姑娘过来差不多都是11点左右，陈琦代驾回来12点半，一个小时办那档子事儿足够的，今天倒是理由充分，十点多回来时间挺充裕，就是何冬宴在这，他不要脸人家姑娘还不干呢，勉为其难定了个如家难得破费一回。
人走下楼梯又折回来，从何冬宴屁股兜里捏出两个安全套，想了想又捏了一个出来，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干脆掏了个干净：“我草，七个。”
李瑞看着烧得满脸通红的何冬宴噗嗤一声笑了：“需求这么高还他么挑三拣四，服了。”
最后一天的行程结束，不少同事从下午扫货到晚上。
老赵按照手机备忘录里的列表挨个给媳妇儿买了化妆品和名牌包，自己也难得奢侈一把买了一条Gucci的腰带，他自觉自己不算花钱大手的人，看陈琦一毛不拔也还是没忍住说上一嘴：“你真的什么也不买？这边免税，马上换季，不整两件衣服？”
“不用，不用”脱口而出又想想天气转凉，何冬宴总不能天天穿着他的运动短裤，两人身高差了8公分，自己的裤子何冬宴穿着一定又短又小的，吃饱穿暖总是刚需，“那我们看点休闲运动品牌吧。”
陈琦找到了上次何冬宴送他短袖的牌子，选了两条裤子，看模特配套的外套和内搭T恤也好看，一并买了。衣服裤子都有了，又到NIKE去看鞋子。
衣服倒是好买，跟店员说下身高体重，一般是比自己大一号，鞋买多大可得精准一些，只记得给何冬宴网购过拖鞋，翻看购物记录鞋码选项里写着适合45-46脚穿，到底买45还是46呢？
拨了语音通话过去直到黑屏也没人接，还在酒吧？太吵没听见？唉，算了，买大不买小，往冬天走要穿厚袜子的。
“这款吧，46码有吗？”陈琦指着一双白色板鞋问销售小姐。
“看不出来你脚这么大？能穿46？”
陈琦扭头，是林书豪。
“没有，给朋友带的，”陈琦微笑“老板也看鞋啊。”
“嗯，有些限量款国内没有。”林书豪跟不远处大包小包的老赵打了个招呼，又问“出来一趟也不给女朋友带点东西？”
“没…..没有女朋友。”陈琦挠了挠后脑勺，尴尬笑笑“我以为你知道呢。”
“你应聘的时候知道，这都快一年了，还没个有意想的？”林书豪扫了眼陈琦拎的袋子，有些过来人的引导“小东小西的伴手礼带一份回去，你来我往，有了联系，能说上话，对象都是这么处出来的，咱们这行男的太多，你再不主动点，真要打光棍了。”
陈琦依旧笑笑，随便扯了两句，只当老板心情尚可很官方的关心下员工。除此之外，每次碰到林书豪都有见到债主的紧迫感，明明对方也没催什么，自己就是心虚的要命。
上个月借到钱就另外办了一张银行卡，每月往里面打五千块，攒够了赶紧还了林书豪，欠人钱的感觉实在不舒服，总感觉矮人一等说话都没个底气，甚至别人看一眼自己买的东西都仿佛听到对方的潜台词：哼，有钱买东西都没钱早点还帐……
他知道林书豪应该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不过这次的花销一件两件积少成多还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回去代驾真的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周六不去太清观也可以多赚些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