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鹤鑫来到这看上去就一股穷酸味的政府官邸。
即便是作为地方代表建筑的行政单位，依旧摆脱不了废铁都整体那锈迹斑斑的风格。而内部则是上古时代的工业风装潢，配上那陈旧得掉渣的混凝土，像是报废许久的无人工厂，只剩些断壁残垣在苟延残喘。
“真是废铁都风格的建筑啊。”深鹤鑫感叹，“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星区的人力资源，竟是从这里产出的。”
尽管话中充斥着鄙夷之意，偃江真雄还是得绷着脸趋炎附势：“深鹤先生是第一次来废铁都吗？”
“你还指望我来几次？”深鹤鑫大声反问，纳米呼吸器的回声响彻整个官邸走廊。
其余的行政官员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戴着纳米呼吸器来官邸栋，不过看太子爷曲意逢迎的样子，估计也没人敢说什么不是。
“这边请。”偃江真雄引路道。
深鹤鑫跟随偃江真雄来到了官邸栋的最高一层，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推开中间最大的一扇门，这扇门的风格倒还称得上华丽，但这种还需人力来推动的东西，深鹤鑫对它只有不屑。
“深鹤先生。”偃江贵龙早就准备好迎接这位王都贵客，见到人后立即走上前去握手。
不过深鹤鑫并没有立刻把手伸过去，而偃江贵龙见到那纳米呼吸器后，脸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深鹤先生，市长层有安装空气净化器，不必在戴着呼吸器了。”偃江真雄解释。
“不，我还是戴着吧。”深鹤鑫拒绝，“要是我在这吐出来，既恶心我，也糟蹋了你们最高贵的市长办公室不是？”
偃江贵龙也不再继续讨要握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深鹤鑫也顺道找了个位置坐，“我这回亲自来就为了一点，根据眼下的情势，我们重生集团不再与贵政府续约星区开发合作协议。”
听到这句话，偃江真雄率先不冷静：“您是说，不再接受废铁都提供的工人了吗？”
“是的。”深鹤鑫也斩钉截铁，“就算之前造反的事情不提，当下你们的民众连自己的政府都不听了，怎么可能还能在星区安稳工作呢。”
“但是这样，贵公司的星区建设难道不会缺人手吗？”偃江真雄急切反问。
“很遗憾呢，王都人口在大生育计划一直稳步增长，两相比较，王都人口质量要比卫星城高了不知多少档次吧。”深鹤鑫说道，对眼前的年轻男人的无知想发笑。
“那和您所在东边区关系不大吧，据我所知，东边区的老龄化非常严重，年轻人口……”偃江真雄还想挣扎。
“王都不只有东边区。”深鹤鑫站起来，尽管自己的身高比不上偃江真雄，但依旧居高临下地想要俯视，“随便找一个新生人口较多的地方，不怕招不到人，当今的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贵市人口质量的竞争优势高不高，想必二位应该比我清楚。”
“……”
“本身这件事，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偃江贵龙终于开口，“之所以请贵公司派代表来这，也只是为了确定未来的发展关系，既然贵公司决定不再与我们合作，我们也欣然接受。”
“父亲……”偃江真雄不理解，废铁都这几年的经济增长，纯靠王都企业带动，这下最大的大头不再合作，接下来废铁都前途可谓迷茫。
“但是，如今贵公司和我们的条款应该还剩个一年左右吧。”偃江贵龙继续说，“希望贵公司在这一年之内还要好好履约。”
“我们公司能接受你的邀请，也是为了这件事。”深鹤鑫毫不让步，“经过商议，我司决定提前取消合作。”
“这……”偃江真雄瞠目结舌，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如果提前取消，那还请贵公司按照条款，支付赔偿。”偃江贵龙也毫不客气。
“这恐怕不行。”深鹤鑫反驳，他的最大目的就是一定做到一刀两断，“合同上边有一条，如果一方提供的资源无法保障，那么另一方可以单方面终止合作，对吧？”
“你是说，我们废铁都提供的工人有问题吗？”偃江真雄提高了声调，拿出了质问的语气。
“都造反了还没问题啊？你们市政府不也深受其害吗？”显然深鹤鑫在暗示近期的冲突事件。
“这个是我们的内政，外人……”
“人口素质也是衡量一个地区强盛与否的标准吧……”深鹤鑫打断道，“你们低端人口能到星区去工作，已经是我们莫大的迁就牺牲了，但结果你们的工人还偷摸造反，毁坏了如此之多的星区设施，使我们公司蒙受如此之高的损失，就这，我们还没想向你们提出赔偿，二位居然还质疑这提前解约的合理性，是不是太不讲理了一点？”
“这难道不是你们管理的问题吗？”偃江真雄指责道。
“管理？”深鹤鑫冷笑一声，“工人们的工期安排我们哪一回不是先布告，再实行，数据资料也都还在，你们应该也找得到，但就是这样，工人们也没有任何提前沟通，背地里忤上作乱，这难道不是你们提供的‘人力资源’出了问题吗？”
“……”偃江真雄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反击。
“我知道了。”偃江贵龙起身，说道，“接下来我们这边会对贵公司提出的要求进行商讨，若深鹤先生还有什么建议，我们线上再议。”
深鹤鑫嗤笑一声，说道：“也好，省去了不少时间，我也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折磨人的卫星城。”
“父亲……”
“下去安排一下吧，给深鹤先生送行。”
“来，干！”章旭大吼道，“祝贺我们的鲤狱长，哦不，鲤局长！”
鲤扶摇礼貌赔笑，但看得出对章旭夸张的做派感到尴尬。
不过今晚也是难得的，在这重铸监狱的最后聚餐，算是对冲突当天请他们帮忙的犒劳吧。
“我走之后，也不要再惹是生非，听新任典狱长的话。”鲤扶摇看向身边的副手。
那副手则立即行礼表达谢意：“感谢典狱长栽培，今后定会好好管理监狱。”
“诶，我说小哥，监狱的活你尽管放心。”章旭顶着巨大的酒气拍着胸脯夸耀道，“今后啊，就是你管明面，我管暗道，保证啊，把这帮逼崽子治的服服帖帖的。”
“你还管暗道？”启一颂忍俊不禁，“那些小刑犯不被你折磨死算好的了。”
“诶，别这么说。”章旭再度摆了摆手，接着酒劲再度唱高调，“自从遇到了大哥之后，我就明白了，这驭人之道啊，不是只靠拳头那么简单。”
“嚯，这么说你还有点长进。”启一颂也称赞以兹鼓励。
“你还真把自己当头领了。”鲤扶摇直接泼冷水，“你要记住你还是个囚犯，还是得听典狱长的。”
“是是是，那可不嘛，万事都以新典狱长，马首是瞻！”
“马首是瞻！”后边的跟班跟着吆喝。
一片欢天喜地中，阿冲却问了一个尴尬且致命的问题：“鲤狱长升任公安局长了，那今后还会和大哥一起来看我们吗？”
说到这个问题，其实启一颂也挺难堪，扶持鲤扶摇的第一步已然完成，接下就是要直面废铁都政府，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办得到，但不论办不到办得到，他都不会在废铁都再待太长时间了，他不属于这，即便他有着想成为英雄和改变世界的理想。
但再怎么说，这个监狱带给了他第一次因他人信仰而成长的经历，如果真的有机会也抽出时间过来看望一下吧。
“说什么胡话呢。”鲤扶摇也不愿做气氛破坏者，“一人没死，二没离开废铁都，怎么就不能来看你们了，这可是我发迹的地方，我能给忘了？”
“那行，那咱们就安心了。”听到这话，阿冲也喜笑颜开。
“好好服刑，等你出来后，说不定还派个什么活给你干。”鲤扶摇说道。
“好嘞！”阿冲应道。
欢愉的气氛再度营造起来，众人再次对酒当歌，但却再度被打破。
这次打破氛围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阵铃声。
“稍微失陪。”鲤扶摇拿起手机，示意众人。
“您忙，毕竟明天开始就局长大人了！”章旭奉承道。
启一颂望着鲤扶摇出门的背影陷入沉思，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暗流。不过在如此快活的眼下，这份不安理应被抛在脑后才对，明天的事就明天再去思考吧。
自己终于准备饮下眼前这杯快活酒时，鲤扶摇却提前把他的这份不安捡了起来。
“又有游行了，而且这回还指名让我这个下任局长去指挥现场。”鲤扶摇说道。
“又有游行？”
“是的。”
这回，监狱的一干人等定是不能随便离开，但连正式的上任仪式都没有进行的鲤扶摇，只怕在公安里还立不起威信，眼下能仰仗的只剩下启一颂了。
“游行的地址在哪？”
“废铁都机场。”
深鹤鑫可以说是恨透了这座城市。
也不知道刁民们哪来的消息，自己刚一下车就围在了机场周边，这废铁都的安保都是吃屎的吗？怎么就窝囊，就一帮下等低端的乌合之众都拦不住。
如果是出访其他城市，有折跃飞行器的话，根本不用担心这些。眼下只能坐飞机，但这飞机起飞的跑道，却被不知道写着什么下头文字的牌子给挡住，牌子后边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人墙，人墙之中还有人不断高呼咒骂着深鹤鑫的名字，如果不是身边侍从有意屏蔽他的视线和听觉，怕不是深鹤鑫当场就得气绝过去。
“赶紧再打电话给废铁都政府，让他们过来收场！”深鹤鑫吩咐道。
“十分钟前已经联系过了，他们说安排了公安来掩护您。”一旁的侍从回答。
“公安？公安顶个屁用？前几天的新闻当我没看呢，那几个公安还不如监狱里的囚犯，这不派军队等着吃屎呢！”深鹤鑫大嚷。
“先生……自废铁都并为王都卫星城，就被取缔了其武装部队……”
“……”
自己没被困在这多浪费一分钟，在王都的生意都多耽搁掉上万元。但自己可不想脏了自己的赐福，对这帮下等刁民用上从家族先祖那继承来的能力，简直有辱先祖们的荣耀。下等人就该有下等人来治，赶紧招呼废铁都政府来人收拾这帮臭虫。
而又过了大概近十分钟，启一颂和鲤扶摇终于乘着公安专车来到了现场。听说这回游行的阵仗要比中央广场更加壮大，而且目标直指重生集团代表，似乎工人家属们知道谁才是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几乎倾巢而动地防止这个祸首离开废铁都。
启一颂为重生集团打工了近一年，也不曾见过集团代表，千想万算也没想到会在今天这种场面相见。
“这可难办了。”而当启一颂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样的人潮，发生像踩踏这样的意外估计再所难免，如果一旦再有一方刺激对方的敏感神经，爆发冲突后的伤亡一定会比上回高出数倍。
“我先去监控室指挥，你去现场周边视野较为开阔的地方，尽量避免两边的冲突，我们随时保持联络。”鲤扶摇指了指手上的骨传感对讲机。
“好。”启一颂应道。
启一颂立即召唤气鱼，从机场上方俯瞰整个游行现场。到目前为止，人群还没有冲破机场安保的警戒，两边都还保有的最大的克制，但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发生难以预测的冲突。
“这该怎么被阻止啊？”启一颂抓耳挠腮，他的气鱼根本没法创造可以包围这么多人的气流墙。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
【我刚搜索了下网上所有有关这位重生集团代表的消息，他来的消息是一点没有，反倒是他准备走了的时候，有个论坛上莫名就多了今晚的私人航班信息】
“你是说……”
【很有可能，是有人不希望这位代表离开废铁都，但自己却不能出手阻止……】
“偃江……”启一颂顿时眉头紧锁，“他打算拿民众当枷锁，强行把这个代表锁在废铁都吗？”
【可能不止那么简单。几天前偃江贵龙那看似正义的‘暴行’，引发了很多激进派工人家属们的推崇……】
“难道……”启一颂震惊，“他甚至想让代表把命留在这？”
【重生集团算是个大企业，作为企业代表的赐福能力应该不会弱，如果真被逼急了，使用赐福那也一定能逃生】
说的也是，企业家收集了那么多人的信仰，凭借赐福怎么也能取得生机。
【但只要代表对民众用出赐福，那话题也就有了，废铁都原本在重生集团面前的被动地位也能得到改变】
“这……”
【我说过，偃江贵龙其实很有手段，除了不讲人性之外】
“我不认可……”启一颂说道，“拿人命当谈判条件的事，我绝不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