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公开演讲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偃江贵龙再没有露过脸，哪怕是例行的市政府议会也没有出席，所有的决策和主持工作都有偃江真雄代劳，好像是让市政府官员在内的外人们都有意去猜测他的意图和行踪似的，玩起了突然消失这一手段，甚至连偃江真雄也在两天内也没有接收到父亲的任何指令。
而这一手段似乎在官员内还真起了效果，不论是例行会议还是日常工作，噤若寒蝉的气氛都是整个市政府的主旋律，一时没有人再敢玩忽职守，行政效率比以往竟提高了数倍。尽管如此，偃江真雄也没有认可父亲的做法，靠着血腥暴力带来的恐惧来紧绷人们的神经，终究不是长远之法。
今天，偃江真雄终于有了要见父亲一面的理由，重生星际集团那边可算是有了动静，派代表来废铁都商议星区变故的后续安排，但偃江真雄也明白，如果不是废铁都这边接二连三地发生可以惊掉人下巴的瞩目事件，这些王都资本家哪会愿意亲自登门以身犯险。
得到了父亲的许可，偃江真雄来到官邸父亲的住处，却不曾想此刻消失了两日的父亲竟在会面他人。
“辛苦了。”偃江贵龙说道，“感谢你提供的情报。”
“职责所在。”
偃江真雄刚一进门，就被父亲一个手势指示一旁候下。
偃江真雄同时也观察到，正在和父亲交流的这个年轻男人，样貌甚是精致，从侧脸能看出清晰俊朗的五官轮廓，配上高挑的身材简直无可挑剔，但自己却从来没有在政府要员中见过此人，是替父亲背地里干活的亲信，不对，父亲应该不会用偃江家以外的人来做需要隐蔽之事，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听说……”偃江贵龙再度开口，“在警民/冲突当天，你曾让你监狱里的囚犯去保护民众对抗警察？”
“是的。”
“雷石没找你的麻烦吗？”
“那只不过是一次例行的社区服务。”
“好借口。”偃江贵龙冷笑道，“不仅是好借口，也是好举措，用与警察相反的囚犯来对抗警察，戏剧性拉满的同时，还赢得了民心啊。”
“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偃江贵龙接着说道，“即日起，你就调任公安局任局长吧。”
“这……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的，民心所向。”偃江贵龙说。
“……是。”
随即年轻男人便退下了，尽管父亲口头任命的行为并不少见，但在刚以如此突然暴力的手段处理完上任公安局长后，又以如此随意简单的流程安排了下任局长，这真的合适吗？
“你来是因为重生集团代表来访的事吧。”偃江贵龙问道。
“是。”
“你直接安排他来见我就行了。”偃江贵龙直截了当，“不用走什么仪式，一切从简。”
“……是。”按往常，王都来客，都会按照对方的身份地位举办隆重的接风仪式。这回来的虽然不是官家的人，但其资本实力也是东边区内排的上号的企业家了，虽不必对外公布，但至少也得体面吧，直接见面而没有丝毫准备，本来因为工人暴动的事，废铁都政府和重生集团的关系已经很僵了，再不采取措施挽回的话，怕是合作关系就此破灭也说不准。
近来父亲连续不断且独断专行的行为，让偃江贵龙有些迷惑甚至失望，明明平常父亲也是最看重政治规矩的人，怎么最近接二连三地做出如此破坏规矩的行为呢。
“父亲……”作为市政府政务处秘书长，更是作为唯一的儿子，偃江真雄觉得自己有义务，替父亲悬崖勒马啊，“雷石的尸体已经挂在中央广场两天了，是不是该……”
“等新的公安局长上任再说。”偃江贵龙回应道。
“关于这件事……”偃江真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父亲安排的是不是过于急切了呢？一般来说，公安局长的任命是按经过市议会表决，表决通过后再举行公开演讲，父亲自然是有直接任命的权力，但章程还是……”
“民众的表决结果已经出来了，你也知道吧。”偃江真雄打断道。
“但是……基本的流程规矩还是……”
“在这种时期，那些刻板的规矩还有必要吗？”偃江贵龙说道，语气中还带有一丝怒其不争的失望，“我平常教你要审时应变，你怎么一副腐朽古板的样子？还比不上我这个快七十岁的老头？”
“我……”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偃江真雄也准备再激进些，“不论再怎么审时度势，公然用赐福处决一名公安局长，那也太骇人听闻了。”
说到底，还是演讲那日的动手引发了自己儿子不满，偃江贵龙也猜到了这一点。
“就算雷石做了对不起民众的事情，就算他平日玩忽职守，这完全可以让市议会裁定个结果，在实行刑罚吧，这也足以平民愤了，完全没必要在公众面前对手，还如此的……”暴力这个词说出来似乎过于忤逆，偃江真雄便停了口。
“确实很残忍。”偃江贵龙补充道，“但你是真的以为我只是为了平息民怨才这么做的吗？”
偃江真雄一脸困惑。
偃江贵龙打开电子投屏，并让自己的儿子亲眼看看这些文件。
“这是……”
“还记得圣洁教会吧，这个组织的调查也是你自己亲自督办的吧。”偃江贵龙说道。
关于圣洁教会，偃江真雄还有印象，这是一个以教会为名，实则兴谋逆之举的组织，其中领头的被称为神父的人，就曾经在远疆策划过多起恐怖袭击，自家族移居到废铁都后，又再次聚集了一群对废铁都政府不满的群众，意图颠覆政权。不仅如此，他的赐福还极具危险，是可以将人和赐福变成高温炸弹的特殊能力，自己早已调查许久，但因找不到证据苦于下手，而前几日他们居然不知为何发生了斗殴，趁此利用扰乱公共治安和结团禁止令为由一齐逮捕。
“按上边的资料所述，圣洁教会和歃血帮走得很近啊……”偃江贵龙说道。
“歃血帮……”
“你应该记得吧，我前几日问过雷石，他与歃血帮的关系。”
“难道说……”
“你不是也奇怪，圣洁教会兴起才不到一年，怎么能组织起如此庞大的规模，这其中，黑/道的作用……”
“……”偃江真雄还是有所迟疑，“但歃血帮可能只是和教会单方面合作，公安不知道此事也是有……”
“真雄！”偃江贵龙突然站起身，提高声调，“你要明白一件事，我们家族在废铁都的领导地位决不能受到威胁，哪怕只是可能！一旦我们倒台，整个偃江家族将不复存在你知道吗！”
“但……”
“自然我们与民众是一心同体的，所以万事都要把群众放在第一位，所以地位要证明，民心也要把控。为此，牺牲一个叛徒的姓名，同时威慑下属和笼络人心，有什么不可？”
“……”
“作为接班人如此软弱，我很难放心把废铁都交给你，你为此还需要证明自己。”偃江贵龙再度坐下，换回平静的语气，“去安排重生集团代表的接待工作吧。”
中央广场依旧人迹寥寥。
只要雷石的死躯还在这里挂着一日，那这里就注定不会聚集不了人潮。周边的商业店铺敢怒而不敢言，对于偃江贵龙此番作为，人们心中看法不一。有民怨的激进派对于当众处决原公安局长一事，称其为大快人心，毕竟相较于高高在上的市政府，公安是与民众直接接触的机构，不作为加暴力执法，对其的怨气早已入骨。而对于较为保守的一般民众，尤其是本来就与星区变故无关的路人而言，他们举家带着小孩，饶有兴致地来看时隔三十余年市长的街头讲话，结果却目睹如此血腥的一幕，孩子被吓得当场啼哭，父母也留下心理阴影，这平白无故吃这一遭惊吓，可以算是委屈得不行，自然不会支持市长的做法。
但不支持，也无力反抗就是。
然而偃江真雄做的更绝的，并不是只是如此。
对于新公安局长的任命，他意外地采取了全民投票制，公布一众候选人名单，只要来到中央广场的投票口，证明自己废铁都住民的身份，就可以参与投票，而投票数据则实时在广场最大的全息投屏处显示。
但这实时显示数据的投屏前，正挂着前任公安局长雷石的尸体。
“每回投票后望一眼数据，都会看到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偃江贵龙这一招，真狠啊。”启一颂吐槽道。
【这种近似封建社会的手法，有时候也挺管用的】
“怎么说？”
【经此一事，废铁都住民必对政府公信力产生了质疑，开放民选渠道就可以让暂时安抚民众情绪，而当众处决公安局长，并把他尸体晾晒在投票口，基本就等同于宣示‘即便你们投票出的领导，也只不过是任我宰杀的牲畜一般’这样的威压。顺道居民在投票时，看到投票数据前尸体的一阵恶寒，还可以替他收割一波恐惧信仰，一举三得，还称不上高招？】
“可就是不讲人性。”
【当今的世界，没有什么人性可讲，大生育计划人口泛滥，个体生命被上位者视为草芥早已习以为常】
“你们那个时代，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精贵吗？”
【那是必然，人工智能取代了低端人口，人们生育率减少的同时，社会福利也不断攀升，每个人能享受到的权利要比现在多得多，基本一天工作三个小时就能轻松过日子】
“这样的低人口不也是你们造反成功的原因不是？”启一颂也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地指出时代缺陷。
【如果你总是绕圈子绕道智械战争，那什么问题都无解】
话不投机，启一颂也不再说了。
望着屏幕上的数据，启一颂作为王都人没有投票权，但可以实时确认投票数据。
而如今，数据榜的榜首，赫然就是重铸监狱典狱长鲤扶摇。
这也不意外，毕竟鲤扶摇在警民/冲突当天，派出劳改的囚犯救助平民的事迹，早就被各大媒体纷纷报导，几乎快把他捧成了救世主的形象，因此只要开放投票，他的支持率必然走高，所以启一颂也不用猜想他为什么及时赶到了，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可能市政府那边也意识到，需要让他这样民众口中的“英雄”来担任新局长以平民怨吧。
“这一波，鲤扶摇完全做到了我想做的事，还不依靠赐福。”启一颂羡慕道，“不知道他这回能收获多少信仰呢。”
说起来，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鲤扶摇的赐福能力是什么，作为废铁都唯一监狱的典狱长，近期又收获如此之多的信仰，想必他的赐福等级应该不低吧。
“你知道吗？”启一颂问启人。
【他没用过，我怎么知道】
一架专属航天飞机停驻到废铁都机场。
作为重生星际集团的执行总裁，深河鑫也是头回来这作为自己企业“人力资源总部”的废铁都。为了来这里，自己居然坐了飞机这么原始的载具，往常都内折跃传送只要几分钟的事情，这里竟然花了近两个小时，一想到自己生命的两小时被平白挥霍，一个怨气就在心头横生。
更不要说加上废铁都那锈金属味的海风，和如同未开发般，到处都是重金属建筑的都市环境，亲自来这蛮荒之地，简直就是倒了血霉。
“最近这是什么水逆，先是去那鸟不拉屎偏远星区考察，还遇上造反。现在又来这令人作呕的卫星城，又如此……”那股铁锈味让深鹤鑫感到极度反胃，止不住呕吐。
早在机场候着的偃江真雄看到代表身体不适，立马赶上前去，搀扶住：“您好，我是废铁都政务处秘书长偃江真雄，特来迎接您光临，您……还好吧？”
“好……个……”深鹤鑫不行了，一闻到这股子锈铁味就作呕，赶紧招呼来佣人，“快……快拿我的面具……”
直到戴上了纳米呼吸器，深鹤鑫才感觉到好些。
偃江真雄自正式从政以来，在废铁都接待过无数王都政要贵人，但这么反应这么夸张的还是头回见。
深鹤鑫回过神来后，观瞧下迎接自己的阵仗，除了这位秘书长之外，其他等候着不过寥寥数人，没有迎宾队，没有礼仪小姐，甚至连像样的安保团体都没有。
“哼，这就是卫星城的排场吗？倒也符合我的预期……”深鹤鑫直接讽刺。
见到来人如此鄙夷自己的城市，偃江真雄自然千般不爽，但对方是贵客且接下来要商讨的东西事关重大，也就不计较这些不自在了。
“对不起，代表。你也是知道的，近期废铁都内发生了许多变故，我们的人还在加紧处理中，故而接待方面准备得匆忙了些，还请见谅。”尽管不计较，解释还是必要的。
“罢了，我也没打算待多久，简单点挺好。”深鹤鑫也识趣。
“那么，请允许我为您引路，我们现在立马去市政府官邸见偃江市长吧。”偃江真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