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和楚医生讲起我悲惨的童年，他脸上总是面无表情。还不如他盘问我有关萧远的感情时显得有兴致。不像萧远。以前萧医生听我讲述我小时候的事情，他总是不由自主流露出一股怜悯的神色。虽然那并不让我痛快。
楚医生冷漠很多。在听完我的回忆后，他平静点点头。
“不要过多回忆过去，不要过多分析童年。”楚医生转了转手中的钢笔，“向前看。人的一生不会被某个阶段困住的。除非你心甘情愿。”
周末的时候，我妈忽然联系我，说是来这边出差，请我吃完饭，约在了市中心一家最近很火的粤菜馆。我感觉很诧异。我们上一次吃饭，还是我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也不过是在披萨店吃了顿快餐。
当年家里欠了很多钱，我妈离开我爸之后，嫁了一个做装修生意的，那人老婆病死了，留下两个儿子。我妈后来也没再要孩子，但即便这样，我们这么多年联系也不多。上次我见她，感觉她过得还不错。两个继子虽不是亲生，但是跟着她的时候都还很小，不记事，都是从小喊她妈妈。
我自己倒是很久没机会喊声爸爸妈妈了。
我还是稍微打扮了一下。最近睡不好，脸色黄黄的，眼睛下面一圈紫青。我涂了厚厚的粉底压了压，又刷了眼睫毛，涂了樱桃色的口红。本来打算穿平时常穿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但犹豫了下，还是去衣柜翻了翻“她”之前买的那些五颜六色、样式奇怪的衣服。很多我都有点看不明白该怎么穿。挑来挑去，选了一条米黄色带波点纹的连衣裙。妈妈的话，应该都喜欢看到女儿穿裙子吧。
我到了楼下，正准备走到小区门口去打车，一眼看到萧远正坐在楼下小广场的长椅上。他身后是一盏孤独的路灯，静静照着他。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他正好抬起头，看到我，然后立刻起身跑了过来。
“小小。”
我皱起眉头，没回话。
“你要去哪里么？我送你吧。”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最近我去外地参加研讨会比较多，没什么时间去医院，好久没看到你了。”
他的脸略显憔悴，头发都被风吹得有点凌乱，下巴有点泛青，眼睛还是亮亮的，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你最近还好吗？”
我冷笑：“我很好。她还是没出现过，抱歉，让你失望了。”
果然，他的眼神迅速暗淡下来，像是被一阵风吹熄了火种的篝火堆。
我抱起手臂：“楚医生对我的治疗非常顺利，说不定我很快就能痊愈了，你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觉得好笑：“你不是心理医生吗？为什么不治治自己？”
“我没有什么需要治疗的啊……”他缓缓地说，“我只是悲伤而已。”
我瞥了他一眼，正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小小，我送你吧。不管你是怎么样的状态，让我多陪你一会儿，行吗？我想多陪你一会儿，多在你身边待一会儿。”
“你看到我，不是悲伤吗？”我挑挑眉，嘲讽地说，“一会儿哭了怎么办？”
他倒是很镇定，没有真的在我面前掉下泪来：“悲伤也很正常啊。悲伤是爱的代价。”
萧远开车送我去饭店的路上，问了我很多最近治疗的细节，吃的药，进行催眠的次数，睡眠状况，和白天的心情。我略略应付他，他也没什么不悦的情绪，依旧淡淡问着。
“挺好的，你治疗进展很顺利，我也放心。”他注视着前方，缓缓说道，“如果你最终真的治疗成功了，那么‘她’就在你的人格之中，我爱的人没有消失，我还是会继续爱你的。”
“如果我吞噬了‘她’，我还是我，你从我身上压根看不到她的影子，你还怎么爱？”
“不会的。”萧远很坚决地说，“‘她’不会凭空消失的。小小，她就是你人格的一部分啊。是被你压抑的一部分。”
“那另一部分呢？另一部分的我呢，你怎么面对？”
“我可以接受的。”
“你可以接受？我凭什么接受你呢？我不爱你啊。”
我觉得可笑。
“你了解‘她’吗？你才认识‘她’多久？你以为‘她’就很爱你吗？‘她’是什么性情的人，你清楚吗？不要说‘她’被我吞噬之后，就算‘她’一直和你相处，每天和你相见，你以为你们能甜蜜多久呢？”我觉得车里很闷，降下来车窗，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萧医生，‘她’不像我，固执、较真、钻牛角尖。‘她’像一阵风一样，从小到大，‘她’交过多少男朋友，你知道吗？‘她’有多少爱慕者，你清楚吗？你见过‘她’，你觉得‘她’有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吗？‘她’为什么那么开朗，无忧无虑，难道不是因为薄情吗？”
萧远脸色越发苍白。
我似乎更加明白了些：“所以，萧医生，你倒是很认真了。我还以为，你们心理医生有多厉害。”
萧远没有再接话，在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中，把我送到了餐厅。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等我。
“我在停车场抽根烟。你慢慢吃。结束了，给我个消息，我送你回家。”
我听楚医生说过，之前“她”走夜路遇到过意外，萧医生每天都要接“她”下班。看来是真的。
我正要拒绝，他打断了我：“我就在停车场等你。你走的时候，记得一定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