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了？”
佟玉点头，她的东西不多，只背了一个书包和提了一个袋子，里面是她的课本和几件衣服。
江宁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让她走在另一侧，他怕那个老太太又会做什么过激的事，“走。”
外面的太阳依旧高悬，炙烤着大地。跨出屋子的那一瞬间，佟玉觉得一直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的东西，好像被太阳的高温一点一点的溶解落地。
“佟玉！”
佟玉回头，江宁手一紧。
汪春梅老了，头发花白，身子矮小，她站在老房子里，无助又殷切地看向佟玉。
佟玉忽地笑了，笑得很开心，这大概是她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次，她说：“再见。”
狗改不了吃屎，就像汪春梅的本性一般，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她扯起如破风箱苍老的嗓子狂骂：“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野种！婊子！”
骂声很难听，佟玉一直往前走，声音也在渐渐消弭。
……
“小玉，你不用担心学校那边，舅舅会帮你办好转学手续。我们现在先去镇上的酒店住一晚，明早我们先开去市里再坐火车回苏城。对了，你要和你妈妈见一面吗？”江宁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女孩坐得很端正，表情平静。
“谢谢舅舅。我不想见她，希望您能理解。”佟玉垂眸，眼底微嘲，见了又怎样呢，她难道会指望一个从不关心女儿，这么多年来一直装盲人和哑巴似的对她不闻不问，更别说最后抛弃女儿的人，难道在见了她一面后忽然悔改？
江宁在心里叹了口气，造孽啊。他怕孩子察觉异样，很快收敛情绪，笑着说：“这是长辈应该的，谢什么。你不想去就不想去，舅舅能理解你，你呢，以后也不用操心什么，就只管专心学习，考个好大学，让舅舅沾点光。”
佟玉也跟着笑了笑，“嗯，我会的。”
“唉，要是我家那小子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江宁想到自己的儿子，眉眼忧愁。
后座的佟玉沉思，舅舅的孩子，哥哥还是弟弟？听舅舅的语气，他……似乎是比较叛逆的那类？她该怎么和他相处呢？会不会排斥她？如果非常排斥的话她该怎么处理才好？
于是她斟酌着开口，“舅舅，您的孩子，多大了？我该怎么称呼他？”
“他啊，比你小一岁，他叫江淮寂，淮海的淮，寂静的寂，他得叫你姐姐，我提前跟他打好招呼了，你不用担心什么。”
“他妈妈生他时早产，导致他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我这些年也忙着赚钱，没怎么顾家，他妈妈两年前因车祸去世，自那以后他变了很多……不管我怎么弥补，都回不到过去了，我对不起他……”江宁说到他儿子时，语气十分愧疚。
佟玉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她懂事地没有再问，只是说：“好的舅舅，我能理解。我会好好对待弟弟的。”
“但愿吧。”江宁敛神，专注前方的路，眼里有化不去的忧愁。
……
他们这里，是出了名的穷，镇上也仅有一家叫“开心大酒店”，果然，江宁停在了那家酒店门口。佟玉拿着东西先下了车，江宁去找停车位。
佟玉站在门口等，无聊之际抬头看这家酒店的红色的电子招牌，因年代久远，“开”字仅剩中间的“一”还闪着光，而“酒”字的一横暗淡，于是“开心大酒店”变成了“一心大洒店”。
佟玉有些忍俊不禁。
“笑什么，走吧，进去休息。”江宁从佟玉手上拿过袋子，“不用了舅舅，不重，我自己可以的。”
拗不过他，佟玉只好放弃，跟着江宁往里走。
“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真怕风一吹就被吹跑了。”
“舅舅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林黛玉。”佟玉故意说了俏皮话。
江宁话锋一转：“小玉，你要保持现在的活泼状态啊，小姑娘现在正是玩正是闹的年纪，多好啊！上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成熟，别误会，舅舅不是说你老，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智上有种超过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当然了，舅舅也不是说你的性格不好，我觉得啊，该适当的放松放松，小玉，现在你不用是拉满弓的状态了，以后舅舅就是你的家人了，你有了后盾，从现在开始，好好享受你的青春吧。”
“好的舅舅。”佟玉笑起来。
“家人”这两个字，对于别人来说，是牵绊和后盾的含义，对于佟玉来说，是拉她入地狱的魔爪。
这是第一次，她体会到了家人的温暖。
……
他们说说笑笑爬到了四楼。
“来，你的房间是202，钥匙给你，去吧，洗个澡休息一会儿然后一起吃晚饭，我在201，有事可以敲我的门。”
江宁将袋子递给她，佟玉接过，“那我去了，舅舅。”
佟玉打开门，进了房间，在关门时与江宁挥了挥手。
江宁：“这孩子，好了好了，去洗澡吧，记得睡一会儿。”
佟玉将门关上，靠着门，打量起这间房，这里并不大，一张柔软的床占了大半的面积，几件老旧的家具，还有一个卫生间，佟玉抬起手摸了摸心脏，和平时一样，热烈的跳动着，她似乎还听到心跳声在她的耳边。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等到佟玉摸到脸颊的湿润时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她就这么毫无知觉的哭了五分钟。回过神来，她笑自己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能是单纯想哭，也可能是高兴，为自己的未来而高兴。
佟玉抹干眼泪，不再想其他，她现在最重要的是洗澡和休息。
……
洗完澡后，佟玉躺在床上，她睁着眼睛，明明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可她就是睡不着，一会儿想新学校新同学，一会儿想苏城，长这么大，她甚至都没出过镇，苏城会是什么样的呢？听班里同学说，那里很美，绿水青山，温度适宜，生活节奏很慢，年轻人大多都选择去了更发达的城市，总之很适合养老……
佟玉倒是很喜欢这种地方，虽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但它安静闲适，不骄不躁，既可以接纳在外地打拼浮躁而归的年轻人，也可以包容如她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她在脑子里脑补苏城是什么样的，想着想着居然睡着了。
“扣扣……”
佟玉没有睡得很熟，轻清地敲门声令她睁开了眼，她翻身下了床跑到门边，“舅舅，现在去吃饭吗？正好我有点……饿……了……”
门甫一打开，佟玉的声音戛然而止。门内门外的两人皆是一怔。
是一个穿着白t眉眼阴郁的小孩在敲她的门……佟玉在学校体测时量过，她的身高是1.63m，这个小孩儿比她还高一些。
“你好。”佟玉率先打破沉默。
直觉告诉她，这个小孩就是舅舅的儿子，她的……便宜弟弟？她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到大都是独来独往，她曾经想过，要是有个哥哥或妹妹就好了，哥哥能在她挨打被欺负的时候护在她面前，她可以懦弱的躲在哥哥的背后哭泣。
如果是妹妹也没关系，她虽然弱小，但佟玉也会拼尽全力保护妹妹。至少这样，她才不会觉得自己没用。
“吃饭。”小孩的声音将佟玉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又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跟上。”简洁的两个字。
佟玉快速将房门锁上，跟了上去。她从背后看小孩的背影，走姿很正，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长裤，她想，着小孩儿挺酷，而且似乎对她也没有很大的敌意……除了看起来有点死气沉沉和话不多外，应该还挺好相处的……
佟玉不知道的是，在以后，眼前这个小孩能将她折磨得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