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童博让陶勇帮忙联系到了同一批试药的几个志愿者。初步了解下来，除了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其他人暂时没有发现后遗症。但众人得知临床试验已经出现了两起意外后，都开始惴惴不安。童博又跟他们说自己检查出染色体异常，虽然目前还不确定是不是药物引起的，但他建议大家都去做□□检，看看是不是有同样的问题。为了方便彼此间互通消息，他还专门拉了一个群。
得白血病的那个已经在准备打官司了。他提议要是有其他人查出问题，大家可以一起搞个集体诉讼。可是随着众人的体检报告陆续出来，并未有人查出染色体异常，或是血液方面的疾病。
难道自己这病和MX的临床试验并无关系？童博不由地想到了自个儿的身世，或许他的亲生父母早就发现了异常，才会狠心将他遗弃。所幸，这毛病外人是看不出来的，也不影响性功能。且不孕不育的情况这几年越发常见了，大家早就见怪不怪。可童博内心还是有遗憾的，如果有个孩子，这个家里多少会增添些烟火气。一家人合合美美地住在一起，多好！
只可惜，如今这美好的期望已然成了泡影。但转念一想，哪怕自个儿不能生也可以去领养一个。当年童一山不就把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他给领回了家嘛！他们一家三口照样过得很快活。童一山是一个称职的好父亲，只可惜他没能成为一个让人满意的儿子。但他可以保证，如果有了小孩，一定会把童一山曾经给过他的爱与温暖，一分不少地给到那个孩子，并且他会活得足够久，陪着孩子长大绝不让他孤独。
姜峰现在真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柳暗花明，还没兴奋多久就又撞墙，且这次的问题相当棘手，他始终都没找出解决方案。小庄总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他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那迟早会被抛弃。到时，之前的种种承诺自然也不可能兑现。一想到这，姜峰无法自拔地陷入苦痛与焦炙中。
要是当初没有谢南霜的引荐，他就不会想着去走捷径，更不会把庄志浩的承诺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尽管这些本就是他应得的。有多少读书不如他，努力不如他，甚至良善也不及他的人，过得如鱼得水、光鲜亮丽。
对此，他可以不妒嫉、不气馁，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不公会被纠正，欠债将被清偿。而小庄总的出现，正好证明了这一点。可这本来合乎情理的事却越来越不可控，竟然眼见着要成了镜花水月。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设想一下，一个拿着大把钞票的老赖在你面前嚣张地喊着：“老子有钱，偏不还你！”你要是债主会有什么感受？肯定愤怒啊！甚至会冲上去夺回自己的钞票。现在姜峰就是这个心情，他必须与命运斗争，捍卫自己的权益和尊严。一旦以失败者的身份离开京盛浩，他就连以前的生活都回不去了。周围的人会嘲笑他，而这个世界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赖账不还……他还有多少青春年华可以消耗？！
每天，姜峰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他没有买车，平时出行就搭乘公交。如果晚上加班超过九点，公司还会给报销打车费。但通常他会先步行一段路，再打车。这么做倒不是为了替公司省钱，只是觉得心中苦闷想散散步罢了。
今天也是一样。他站在跨江大桥上，望着对岸霓虹闪烁的高楼，又一次苦涩地体味到世间的繁华和自己的寥落。忽然一个黑影跃入他的视野，有人正企图翻越栏杆。姜峰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要跳江啊！
他大喊一声：“不要！”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抓住轻生者的胳膊，用力地往回拽。两人踉踉跄跄一起摔到了地上。
姜峰也顾不得疼，紧紧抱住对方的胳膊，生怕她还要再寻死。好在那人并未再做出过激的行为，只是呆坐在地上，不哭不闹，眼神空洞得骇人。能看得出这女人原本长得极美，只可惜岁月无情、红颜易老，松驰的皮肉和眼角的细纹即便在夜色的遮掩下也已无处遁形。至少有四十了吧，应该是为人妻、为人母了。
姜峰开导她道：“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你要是死了，孩子怎么办？！”
“我没有小孩。”女人木然道。
“那父母呢？你想过没，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会有多伤心！”
“伤心不过是一时……”女人凄然一笑：“像我这样的，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无所谓。即上不了热搜，也不会有媒体来报道，谁都不会记得……”
还热搜、报道？！姜峰真想把她骂醒。大姐！十几亿的人口基数，每天要死多少人，你知道不？如果个个都报道，那媒体别的啥事也不用干了，光整天播讣告就够他们忙的。估计这位大姐是受了什么刺激，讲出来的话都跟没经过大脑似的。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把她留在这儿。既然救下了她，就不能放任不管。否则回头女人又跳了江，那他不是白废力气。
“走吧！江边风大，换个地方。”姜峰拉起女人，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们去哪儿。姜峰想了想：“就附近……找一家还开着门的餐馆吧。”
女人和姜峰一起坐在后座，丝毫不关心自己要被带去哪儿。这大晚上的，又是陌生男人，她竟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来真是抱了必死的心了。姜峰只能叹息。总算她运气不错，遇上了自己这样的正人君子。不然，即便她徐娘半老，也难保不会被居心不良的人钻了空子。比如眼前的这位司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自从他们上车后，司机就一直偷偷地在后视镜里打量女人。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甚至还扭过头来找女人搭话。那司机看外表怎么也得有五十了吧。长着一双肿胀的鱼泡眼，看什么都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好好开车！”姜峰拍了一下驾驶座的后靠，警告道。
司机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继续从后视镜里看着女人：“美女……很眼熟啊。”
女人侧过脸去，回避骚扰。
“前面就是麦当劳，停那儿。”姜峰对司机说。
“洋快餐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找家海鲜大排档吃宵夜呢。”司机嘀咕着。
姜峰不想跟他废话，付完钱就拉着女人下了车。
接近零点时分的麦当劳，还滞留着三三两两的不归人，有人点杯饮料枯坐一晚，还有人什么都不买就躺在长椅上睡觉。不管是无家可归还是有家不想回，反正他们都殊途同归，汇集在这儿。
“就非死不可吗？”姜峰问女人。
“没意思……”
“怎么就没意思了？”
女人漠然地盯着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对自己失望透顶……还一定要这么苟活下去吗？”
紧接着，女人又发问道：“如果你以前风光无限，所有人都看好你，可结果他们集体看走了眼。要怎么办？”
“不要在乎别人的批评……”姜峰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女人打断了。
“我在乎的不是这些！有人抹黑你、嘲笑你，那至少说明还有人在关注。真正可怕的是，所有人都看不见你了。好像你变成了空气，从他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
直到这会儿，姜峰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有些不寻常，她讲的话、关注的点总是围绕着一个奇怪的主题。仿佛她曾经是这个世界的宠儿，而如今却落得一文不名、生不如死。
这次的管理例会上，谢南霜在作汇报时重点提到了当前存在的风险，他直言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无法按计划推进项目。
“你的意思是实验失败了？”庄志浩一边说，一边望向姜峰。
姜峰连忙解释：“也不算完全失败……”
谢南霜打断道：“只要问题没有解决，就不可能进入到临床。所以，按原计划是不可能了。”
庄志浩皱紧眉头：“那就想办法去解决。缺设备就买，缺人的话就去招。如果我们的人不行，就找国外的专家……”
这话一下就刺痛了姜峰，显然老板已经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了。要是换作平时，庄志浩讲话多少还是会顾及属下的感受，可现下他却顾不得了。即便心里明白自己这样硬逼谢南霜他们，也未必能有什么有用，但他也只能搏一搏。
“总之，时间不能改，必须搞定。”庄志浩强调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只看结果。”
谢南霜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这不是胡闹嘛！医药研发周期是10-15年，仅临床前研究就需要花费3-6年的时间。要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搞定，你就算是请神仙来也做不到！做企业不是炒股票，如果想赚快钱，就不应该选这个行业。”
如此直接地顶撞老板，对谢南霜来说还是头一遭。一旁的姜峰听得胆战心惊，心想着这下小庄总肯定要大发雷庭了。果然是一片死寂。就在姜峰坐如针毡地想着要如何缓和气氛，庄志浩却开口了。让人意外的是他并未动怒。
“南霜，你说的我全都明白。可我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等……”庄志浩略一沉吟：“不如变通一下，既然医药研发的周期太长，那我们可以先主攻保健品。只要姜峰这边能搞定，其他都不是问题。”目前他手里就掌管着一家保健品公司，到时从生产到销售全都可以一手搞定。
谢南霜仍是愁眉不展：“可现在连动物实验都……”
“没问题。”姜峰抢着答道：“我觉得可行。”
庄志浩精神一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姜峰：“哦，你说说。”
“没有什么东西一出来就是完美的……从目前的实验结果来看，副作用仅会出现在公鼠身上。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开发一款针对女性的保健产品？”见到小庄总频频点头，姜峰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这儿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成功案例……”
听完姜峰的讲述后，谢南霜差点就急火攻心。
“你怎么能未经公司同意，就私下……这、这要是出了事，谁来负责？！”
姜峰连忙辩解道：“我跟试验者签了免责协议的，而且再三跟她申明这次试验完全是我的个人行为。你放心，如果出了事，绝对不会影响到公司。”
“你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这是公司的保密项目，你有什么权利私自滥用？！”谢南霜怒气冲冲地责问着。
“这件事姜峰的确做得不对……”庄志浩说道，可接下来却话峰一转：“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补救措施吧。南霜，你亲自去见下试验者，看看她的情况……或许这能成为我们的机会也说不定。”
尽管谢南霜极力反对，但无奈老板并未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头，甚至于还有些将错就错的意思。而姜峰得了老板的默许，行事越发地大胆起来。谢南霜很不理解姜峰为何变得这般急功近利，在屡次规劝未果后，索性动用行政手段制定了更为严苛的实验室管理制度，并亲自监督执行。就连本因保密需要由姜峰一人负责的采血工作，谢南霜也要求童博将每次采血的时间、血量记录下来，以备后期追踪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