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悬在涂山的树梢上,暖融融的光淌过青石地,把昨夜的霜气晒的干干净净。
苦情树的枝干粗得能容下两人并排躺,林墨枕着双臂蜷在枝桠间,裙摆被风掀起一角,晃晃悠悠扫过垂落的气根。手里的竹笛转得轻快。
这笛子是她攒了三天空闲做的,竹料选的是后山向阳处的老桂竹,剖得薄厚均匀,笛身上用细砂纸磨得光润,还刻了圈极浅的云纹,指尖磨出的薄茧蹭过竹面,带着点自个儿才懂的得意。
笛身迎着光,露出那行刻得极浅的‘墨’字,是她自己刻的,笔尖粗细的力道,笔画却稳当,收尾处带着点刻意藏起的小弯钩,像她平日里签名时的习惯。竹料被摩挲得发亮,那字就嵌在云纹末尾,被阳光一照,竟像是从竹肉里透出的,和她发间别着的墨色发带遥遥呼应。
她把笛子凑到唇边,指腹刚好盖住那字,一吹气,清润的笛音漫出来,带着点竹香和阳光的暖。风吹过枝桠,叶影在笛身晃荡,那“墨”字忽明忽暗,倒像是跟着调子轻轻颤动,成了这偷闲时光里,独属于她的小标记。
她没按什么正经调子,就着风的节奏胡乱吹,时而短促得像山雀扑棱翅膀,时而拖得老长,像溪水流过石头缝。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笛音歪歪扭扭地漫开,鞋尖踢到树干,发出“笃笃”的轻响,倒成了笛音的伴奏。
吹到兴起时,她干脆坐起来,双腿垂在半空晃荡,竹笛横在唇边,眼睛望着远处涂山的屋顶发呆。笛音突然转了个软调子,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甜,像想起了谁递桂花糕时的手,又像檐角风铃被风吹动的声。
“偷懒倒是会找地方。”树下传来雅雅的声音,带着点惯常的嫌弃。
林墨手一抖,竹笛差点掉下去,她慌忙坐直了冲树下摆手,笛尾还挂着片被风吹落的叶:“就歇一会儿!你看这天多好,不躺着可惜了!”说着又把竹笛凑到嘴边,故意吹了段更不成调的曲子,逗得树下的雅雅“啧”了一声,却没真的上来揪她。
风穿过苦情树的枝叶,带着笛音往远处飘,林墨眯着眼听着,觉得这偷来的闲工夫,比练剑有趣多了——尤其是想到等会儿去找红红时,或许能把这不成调的曲子,说成是“新学的安神曲”,就忍不住弯了嘴角,笛音里也悄悄裹进了点藏不住的笑。
苦情树的枝桠晃了晃,容容抱着账本从另一根枝干上探出头,眯着眼睛:“林姐姐的笛子吹得真好,就是这调子……有点像后山的溪水撞石头。”
林墨手一抖,笛音戛然而止,扭头看她:“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容容指尖点了点账本上的墨迹:“从你吹到第三段跑调时就在了。”她顺着枝干爬过来,坐在林墨旁边,目光落在笛身的“墨”字上,“这字刻得比上次给雅雅画的护身符工整多了。”
林墨把笛子往怀里收了收,耳尖有点热:“那当然,练了好几遍呢。”
容容忽然笑了,指腹轻轻碰了碰那字:“苦情树的枝桠会记着每个人的心事,林姐姐把名字刻在笛子上,是想让它替你记着什么吗?”
风穿过叶隙,笛尾的红穗子扫过林墨的手腕。她望着远处涂山的屋顶,把笛子重新凑到唇边,这次的调子稳了些,带着点说不清的软:“也没什么……就是想着,以后吹笛子的时候,它能跟着我一块儿记着呗。”
容容没再追问,只是翻开账本,借着漏下的光斑算着账目,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倒成了笛音最好的伴。林墨吹得认真,指腹按在音孔上,偶尔低头看一眼那“墨”字,像是在和它悄悄说话——你看,这样就不算孤单啦。
树下的雅雅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留下片被风卷落的叶,轻轻停在容容的账本旁,被笛音震得微微颤。
笛声渐停,往树下一看,雅雅已不知所踪。
“哎,雅雅呢?”
“雅雅姐听说笛子是你自己做的,脸都红了”雅雅可是好胜的性子,想自己做的笛子肯定比林墨的好。
“真的?”
“嗯,”容容眯着眼笑,“她还踢了踢树干,说‘刻个字有什么了不起’,转身时却往山下去了——估摸着是找老木匠要竹料去了。”
林墨愣了愣,随即笑出声,竹笛在手里转了个圈,那“墨”字在光里闪了闪。“这别扭性子,跟谁学的。”她嘴上吐槽着,笛音却扬了起来,轻快得像山雀在枝头蹦跳。
容容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摸出颗话梅糖,精准地抛给林墨。林墨接住,含在嘴里,甜味漫开来时,忽然觉得这苦情树的风都带着点甜。她吹起新调子,这次没跑音,容容则在一旁翻着账本,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像在给她打拍子。
日头慢慢往树梢移,林墨吹累了,就把笛子别在腰间,和容容并排躺着看天上的云。容容忽然说:“等雅雅做了笛子,林姐姐要不要教她吹?”
林墨望着云团化成狐狸的样子,笑得眯起眼:“她肯学?”
“嗯,”容容的声音里裹着笑意,“刚才我看见她往你常去的竹林走了。”
风穿过苦情树的枝叶,带着远处小狐妖的嬉闹声。林墨摸了摸腰间的竹笛,那“墨”字硌着掌心,暖融融的。她忽然期待起来——等雅雅拿着她的笛子找上门,说不定会凶巴巴地说“听你吹的很好,本小姐勉为其难学一下”,那模样,想想就忍不住要笑。
容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眼缝里的光更亮了些,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应和这偷来的、慢悠悠的好时光。
涂山城墙的青砖被日头晒得发烫,红红倚在垛口边,风掀起她的衣摆,带着远处苦情树的叶香。
远处的笛音慢悠悠飘过来,调子时稳时飘,像只找不准方向的蝴蝶,却透着股自得其乐的轻扬。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城墙的凹痕,那是早年教雅雅练拳时,小家伙没控制好力道砸出的印子。
笛音忽然亮了些,像是吹笛人坐直了身子,连带着风里的桃花香都鲜活了几分。红红垂眸时,嘴角极轻地勾了勾——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人又在偷懒了,不然笛音里不会带着这种晒够了太阳的慵懒。
风把笛音送得更清了,混着容容那标志性的、浅浅的笑声,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漾开一圈软乎乎的涟漪。红红抬眼望向苦情树的方向,枝叶在阳光下绿得发亮,隐约能看见两道并坐的影子,被风推得轻轻晃。
她收回目光,指尖在垛口上敲出个简单的节奏,和笛音里藏着的拍子悄悄应和。城墙上的风很静,只有那断断续续的笛音在漫,像谁把日子揉碎了,拌着阳光,一点点往人心里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