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楚天舒赴冯梦龙的应天府秦淮河之约。
黄清蘅本待要跟随，可是男女有别，黄知府家教甚严，自己一个女孩儿，就该待字闺中，不宜抛头露面，所以也只得作罢。
在楼上闷闷地目送楚天舒远去，百无聊赖地在闺楼中刺苏绣，一边绣一边走神，不一会就把娇嫩的手指头扎破了两三处，疼得她呲牙咧嘴，眉头紧蹙。
她干脆抛开苏绣，怏怏地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把楚天舒送给她的《喻世明言》翻来翻去。
且说楚天舒登船渡水，约莫个把时辰，早到了南直隶府衙所在地应天府。
一路打听着来到了秦淮河边，果然见到碧水清幽的秦淮河上彩船如过江之鲫，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岸上游人如织，挨挨挤挤，摩肩接踵。
楚天舒远远地透过人群便看见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大酒楼，“金陵春”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气势恢宏，近前仔细一看牌匾，原来是礼部侍郎世称“虞山先生”的钱谦益所题。
楚天舒气势轩昂地走近酒楼，刚踏上门口朱红的地毯，早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店小二上来招呼：
“客官，楼上请！”
楚天舒在小二的带领下，上到最高一层，四顾之下，但见整个应天府的美景尽收眼底。
楚天舒来到一间包房外头，尚未进去，便听得里头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这美妙的瑶琴的声音真的跟欧阳青芜的指尖所流淌出来的乐韵不相伯仲，痴心的楚天舒甚至在刹那之间，仿佛就觉得是他亲爱的芜妹正坐在里头呢。
楚天舒推门一看，里头三个人，俩女一男，那男的正是邀请他前来相聚的冯梦龙，他和一个绝色女子紧挨着坐在一处。
冯梦龙一见楚天舒进来，赶紧松开那个女子的小手，站起身来热情招呼。
另一个女的也是个绝色美女，她正在弹一首时下流行“金陵春梦”，一见有生人闯入，吃了一惊，赶紧停住拨弦的纤纤玉手。
“哈哈哈，楚兄弟，你果然来了！”
冯梦龙一见楚天舒，高兴不已，过来拉住他的手大笑起来。
“慧卿，这就是我每常与你提起的力扶危柱、连中三元的才子大侠楚天舒兄弟！”冯梦龙向方才握住小手的那位美女说道。
那正是冯梦龙的老相好侯慧卿，她一听老相好如此介绍，赶紧过来朝着楚天舒道个万福。
楚天舒赶紧作揖还礼。
“楚兄弟，我今天还要给你介绍一位奇女子，乃是这位刚才在弹琴的美女，她是名扬天下的十能才女、金陵女侠，大名薛素素，她是我的慧卿的闺中密友。”
“冯兄过奖了，小女子薛五，小字润娘，才疏学浅，愧不敢当。”那弹琴女子道。
薛素素听得冯梦龙如此介绍她，粉脸上稍微红了一下，赶紧过来朝楚天舒道了个万福，她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楚天舒，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楚天舒作揖还了一礼。
众人依照宾客主次之礼坐下，冯梦龙便吩咐门口的酒保上酒菜。
酒过三巡，众人便开始行酒令、猜谜语等进行劝酒。
又喝了约莫半个时辰，热情的冯梦龙提议：“楚兄弟，你看今天难得有缘，又加上有才艺力压金陵十二钗的素素和慧卿两大绝世美女在此，咱们何不来个诗歌大赛？”
“好！冯兄这个提议甚好！”酒兴正浓的楚天舒附和道。
“但不知规矩如何呀？”二女异口同声道。
“这样，这里有一个刚盛过糖醋鲤鱼的空盘子，我在这盘子上头摆上一把瓷勺，我转动这勺子，勺子柄指向哪个，哪个就得起来给大伙现场作诗词一首，或者唱一首自编的流行曲儿。大伙认为如何？”冯梦龙道。
“若果做不出来诗，或者唱不出来新鲜的曲儿呢？”侯慧卿妩媚地瞟了冯梦龙一眼问道。
“那就罚酒一杯！”薛素素插口道。
“如此甚好！”众人齐声答应。
只见冯梦龙笑嘻嘻地伸出右手食指，把瓷勺之柄在盘子上一拨，那瓷勺便滴溜溜地旋转起来，起初挺快，不一会便渐渐慢下来，
慢下来，
慢下来……
眼看转到楚天舒前面时，瓷勺慢得仿佛就要停下来似的，冯梦龙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正要叫好，却不料那瓷勺带着惯性，最后竟然完全停在侯慧卿的面前，那勺柄不偏不倚，正巧指着她。
其他三人轰然叫好起来。
侯慧卿见状，不再说什么，略微整一整衣裙，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
“那我就为大伙献上一曲本地的歌谣罢！”侯慧卿言毕，绽开红唇，张开素齿，调动香舌，启动歌喉，宛宛转转如同一只百灵鸟一样伶俐地唱了起来：
“俏冤家，
我待你是金和玉，
你待我好一似土和泥。
到如今中了旁人意，
痴心人是我，
负心人是你。
也有人说我也，
也有人说着你。
咱两个，
说甚么心相对。
常说道，
有了我还有谁。
哄得我上手时，
你又把心儿昧。
辜恩负意的贼，
受了你许多亏。
再不信你蜜罐里的砂糖也，
棉花样儿的嘴。”
那侯慧卿一边唱着曲儿，一边拿一双妙目只是含情脉脉地瞧着冯梦龙，那冯梦龙也痴痴迷迷地瞧着她。
薛素素是瞧惯了他们这一对痴男痴女的酸模酸样的，倒也没什么。
唯有楚天舒，略微有些尴尬不适应，倒先替人家脸红了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楚天舒等侯慧卿一唱罢，乘着众人还在噼噼啪啪拍巴掌叫好，便抢先把瓷勺拨动起来。
这回瓷勺勺柄指着冯梦龙。
冯梦龙倒也不推辞，他本就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虽然累试不中仕途蹭蹬，但那只不过是主考官有眼无珠罢了。
吟诗作词这种小儿科的玩意于他而言，又有什么难度，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他挺了挺胸，捋了捋须，张嘴就来：
“‘红娘子’，
叹一声，
受尽了‘槟榔’的气，
你有‘远志’，
做了‘随风子’。
不想‘当归’是何时，
‘续断’再得甜如蜜。
‘金银花’都费尽了，
‘相思’病没药医。
待他有日的‘茴芗’也，
我就把‘玄胡索’儿缚住了你。”
这首现代派情诗一出，众人轰然叫好。
楚天舒评论道：“犹龙兄，果然高才。你这首词，除了对仗工整，韵脚严密，最为难得的是，里头竟然镶嵌了整整十味中药药材的名称！小弟委实佩服得紧啊！”
“是啊，犹龙兄的才情由此可见一斑，怪不得慧卿姐姐能爱上他哩，她的冯郎固然仕途有些蹭蹬，可才情着实了得，等闲之辈哪里能入得咱侯家姐姐的法眼呢！”薛素素接口道。
这回轮到侯慧卿转动瓷勺子，只见她挽起袖子，伸出纤纤素手，柔荑也似嫩食指在勺子柄上只轻轻一拨，那勺子便滴溜溜地转了起来。转了若干圈之后，恰巧勺子柄就指向了薛素素。
薛素素见轮到了自己，也便不推辞，她四下里望了一下，正巧看见楚天舒的腰间别着一把折扇，不由得美目一转，有了主意。
“楚公子，可否请借你的折扇一观？”她朝着楚天舒莞尔一笑道。
“当然可以了，薛姑娘何必客气！”楚天舒落落大方地抽出腰间折扇，递予薛素素。
薛素素双手接过折扇，轻轻地展了开来，但见这是一把崭新的扇子，两边的扇面都是上好的白纸。
薛素素吩咐侍女取来纸笔和早已磨好的墨，把折扇摊开在一张金丝楠木的红色案几上，冯梦龙和侯慧卿知道她要大展身手了，赶紧拉了楚天舒围拢了过去，站在一旁观看。
但见薛素素提笔蘸墨，在洁白的扇面上刷刷刷几笔下去，一株兰花跃然纸上。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薛素素不假思索，手不停笔地又是刷刷刷几笔下去，顷刻之间，兰花的周围，几杆竹子枝叶婆娑，生机盎然。
“真是画得太好了，冯郎你看，妹妹这画，虽下笔迅扫，然而各具意态，即便是名画好手，亦不能过也！”侯慧卿在冯梦龙耳边低语道。
“是呀，慧娘，你看润娘这兰叶描法，细劲流畅，横涂竖抹三二笔，以写意为主，兰花竹叶，墨撇长捺一笔挥就，不事雕琢，真乃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粉饰，端的是颇具清雅之趣！”
冯梦龙则有意将声音提高一些，要让楚天舒听仔细一点，他冯梦龙所交往的可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那可是绝无仅有才色双全的花魁娘子。
能请出这样的女子作陪，足见冯梦龙对楚天舒的友好程度。
冯梦龙得意地斜了楚天舒一眼，见其意有所动，便继续说道：“待会还有更好更妙的哩！”
果然，只见薛素素画完画，并未停笔，又开始在扇面的空白处题诗。她每题一句，冯、侯二人便念一句：
“翠竹幽兰入画双，
清芬劲节伴闲窗。
知君已得峨眉秀，
我亦前身在锦江。”
落款是“薛氏润娘题”
清秀的字体，高超的绘画，动人的诗句，连带着刚才出神入化的琴声，眼前可餐的秀色，楚天舒简直怀疑自己是否遇上了唐代蜀地的那个绝色才女薛涛了。
尤其是她的那一句“我亦前身在锦江”，说的明明就是薛涛啊！
眼前这个风尘女子，真是太聪明伶俐了，太富有才情和技艺了。甚至自己那班才貌双全的妹妹们，也似乎一时之间有些逊色。
薛素素题罢，含情脉脉地将折扇递给楚天舒，二人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她蓦然把头低了下去，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冯梦龙和侯慧卿二人见此情形，会心地相视一笑。
此番轮到薛素素转动勺子了，只见她略微收起长长的红袖，伸出洁白如玉手臂，用那纤纤手指在瓷勺上柔柔地一拨，那勺子便不紧不慢地转动起来，最后越转越慢，停了下来，正巧指着楚天舒。
是啊，也该他了。
楚天舒略一沉吟，便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承蒙薛小姐如此看得起小生，小生也有一诗相送。”
“能有幸听闻小三元楚天舒兄弟的诗作，真是再好不过了！”冯梦龙拍起掌来，侯慧卿随声附和，颇有夫唱妇随的味道。
薛素素沉吟不语，只是微微笑着，一双美丽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天舒，仿佛在鼓励他道：“来吧，楚公子，看你能为我作出怎样优美浪漫的诗词？”
楚天舒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诗作念了出来：
金陵春赠薛氏
江山代有佳人出，空谷幽居恋彩楼。
面如芙蓉眉如柳，情自贞笃意自悠。
鱼沉雁落何足论，月闭花羞只堪愁。
抚琴伯牙叹知己，落子弈秋惭无谋。
箫引凤翥秦楼月，书成龙翔彩笺头。
纸生兰竹江洲绿，花绽苏绣暗香幽。
夹弹青骢豪客引，扬鞭紫陌女侠游。
何期今日逢姮娥，痛饮千杯不许惆。
楚天舒刚朗诵完毕，冯梦龙和侯慧卿便噼噼啪啪拍起巴掌来，冯梦龙更是大声叫好：
“好老弟，你这诗可是把咱们的十能才女薛润娘夸了个遍啊！容貌倾国倾城，性情贞静娴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吹箫刺绣，夹弹走马，无所不能，好一个翩翩美女侠客薛五娘也！”
“更有甚者，楚公子把咱们润娘比喻成天上的嫦娥哩，看来大有仰慕之心啊！”
侯慧卿一边笑着打趣楚天舒，一边偷偷朝着薛素素挤眉弄眼，把个本来落落大方的薛素素羞得满脸通红。
“啊呀，原来我们的侠女也会脸红呀！”冯梦龙打趣着说道：
“下午的金陵十二钗走马飞弹比赛，可不许脸红哟，一定要得个第一回来，我可在媚香楼的赌局上预先为你押了个极大的赌注喽！”
“那还用说，咱们润娘对于这种比赛，那就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不，十拿十稳！”侯慧卿紧接着说道。
“那可不一定，其他的姐妹们个个都是里中好手哩。”薛素素被他们夸赞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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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金陵春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