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这粗鲁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只见堂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三个人。
其中两个书生模样的人，一个黑头黑脸，浑身上下穿得一团漆黑，只有牙齿是白的。
另一个白头白脸，浑身上下一团缟素，全是白的，仿佛正在服丧，只有牙齿是黑的。
这两人嘿嘿地傻笑着，时不时地伸出鲜红的舌头，活像两个吊死鬼，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黑白无常”。
他们中间站着一个公子哥儿，长得那叫一个奇特
脸上五官全错位，身上前头是鸡胸，脖子后面是驼背，偏生浑身上下穿着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珠光宝气，走起路来像块金元宝，金光闪闪地滚动着。
刚才那一声炸雷正是发自这位公子之口。
这件他怪声怪气地哼哼道：“哼哼，雷老头，你，你，你前不久不是征……征……征对联招女，女，女婿吗？”
“没错。确有此事。”雷掌柜道。
“那那那，本公子正是来，来，来应征的，怎怎么，这就收收收收场啦？这这这不是太太太不给本本本公子面子啦！”那公子道。
“没错，哼哼哼哼！”黑无常冷笑道：“我家公子现已对出你雷家大门口的对子了，所以我们特地前来和贵千金交换定亲信物！”黑无常实在是没有耐心听那大舌头公子半天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于是插口道。
“对，哈哈哈哈哈哈！”白无常跟着一阵狂笑，力捧他孪生兄弟的场。
“我们对出了你大门的对联，我们公子就有资格一睹雷小姐的芳颜，一亲雷小姐的芳泽。”白无常吐着舌头，继续说道。
“对不起，我们已经征得下联了，所以，之前的征联择婿声明至此自动作废，你说是不？欧阳公子？”雷掌柜急需欧阳青芜出来圆场，赶紧朝她使眼色。
欧阳青芜扭头一看雷小姐，正见对方焦灼的目光仿佛求救似的笼罩着她，就等她点头了。于是她一点道：“没错，方才雷家的上联是——唐宋元明，雷氏易传四圣代。要求对出雷琴世家的历史渊源。”
“快快，快告诉诉诉他，我……我们的下下下下下下联”
鸡胸而又驼背兼且口吃的富家公子朱竹泊，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早已憋得面红耳赤，涕泪直流，却还一边偷摸眼泪鼻涕，一边色眯眯地上下打量着雷小姐凹凸有致的身材。
雷小姐心中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
这个朱竹泊乃是本地一霸，他老爹朱逢春仗着万贯家财，又和当今万岁爷同姓，整天向蜀王朱至澍送礼拉关系，到处打着“皇亲国戚”的幌子招摇撞骗，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朱逢春作恶太多，终于遭了报应，几十个妻妾，却未能生得一个正常的后嗣，生出的小孩往往不出几年就夭折，到了朱竹泊，好容易养活了，却生了一场大病，成了个畸形儿。
勉强放到私塾中学习，每天调皮捣蛋，倒把先生气得半死。稍大一点，就因为调戏私塾先生的独生女儿，终于把先生活活气死了。
这回他又看上美貌才女雷小姐了，整天挖空心思想把雷小姐搞到手，却也不先到粪池边照照他那样子，人家雷小姐能看上他吗？除非先剁了他的鸡胸，砍了他的驼背，把错位的五官拧回来，再把大舌头捋直了……
那黑无常一见主子发话了，赶紧上前一步，站到场子中间，大声说道：“我们的下联是——东西南北，朱家偏占八方财！”
“好好……好好！”朱竹泊和白无常鼓掌叫道。
“对账倒也工整，只是味道好臭好臭！”楚天舒站了起来，故意捏着鼻子摇头晃脑地评论道。
“什么？哪来的臭味！”白无常沉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喝问道。
“胡胡胡……说说说！”朱竹泊顿足骂道：“哪哪哪臭？”
“一股子铜臭味，你们难道鼻子伤风了吗，没闻到？”楚天舒揶揄道：“雷家是制作售卖古琴的世家，琴乃高雅之物，而你这张口就是万贯家财金银珠宝的，在此处炫富，简直俗不可耐，铜臭熏死人，如何能配得上雷家的文雅之风！”楚天舒讥刺道。
“你你你……”朱竹泊气得蹬蹬蹬倒退三步，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差点吐血。
“下面——请欣赏我们欧阳——公子给出的下联，欧阳公子，请！”楚天舒朝着欧阳青芜眨了眨眼。
欧阳青芜一整衣冠，朗朗说道：“小生就抛砖引玉罢，下联是——东西南北，琴声难觅一知音。”
“好！好！”众人又是一阵掌声。
“ 唐宋元明，雷氏易传四圣代，
东西南北，琴声难觅一知音。”
“欧阳公子此联句首嵌入一个琴字，与上联句首呼应，便成——‘雷琴'二字——确实非常贴切，道尽我雷琴世家的之特点，确是妙哉，妙哉！”欧阳掌柜摇头晃脑地点评道。
“切，这这这这算什什么！”朱竹泊鼻子里哼了几声，白眼往上一翻，颇为不屑地说道。
“就是，有本事我们来单挑！”白无常挑衅道。
“行啊，别说单挑，你们黑白无常哥俩一起上吧！”欧阳青芜轻蔑说道。
“哟呵，你小子身板不大，口气可不小！听好了啊！”白无常抢先道：“你小子，身板小，口气大，恰似——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我看你，脸皮厚，下巴尖，好像——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欧阳青芜反唇相讥，张嘴就来，引得众人齐声较好。
白无常的白净脸皮涨得通红，恰似煮熟了虾子，“白无常”顿时变作了“红无常”。
“我们哥仨遇上你，那是——唐三藏上西天，到处遇妖怪！”
“瞧你们那德行，不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欧阳青芜面不改色心不跳，张嘴就来，可把那几位气得直抽抽。
“我学富五车——腹内藏有书万卷！”白无常挺着肚子，拍拍肚皮夸耀道。
“你不学无术——胸中原无墨半滴！”欧阳青芜轻松反击。
“你——你！”白无常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蹬蹬蹬倒退三步，气得鲜血“噗噗”狂喷。
“草草花花青青紫紫时时风风雨雨和和美美！”黑无常此时跳了出来，接着出上联。
“山山水水翠翠红红处处燕燕莺莺团团圆圆！”这对于欧阳青芜而言，简直是翰林学士写三字经——毫无难度。
“快，快出对对对对子，对对对，对死他他他娘的！”朱公子恼怒起来，越发结巴了。
“行啊！小子！听好了——”黑无常万料不到这个文弱的书生才思如此敏捷，方才自家兄弟已经着了道了，看来我得加点难度，为主人挣回面子。
“一仆二主三姓共学四书五经六艺遍游七乡八县九郡十府同尝百样菜肴千种美酒万般春色！”
黑无常如同表演口技一般，一口气把数字从一到万串了起来，出了个难度极大的上联，说罢不禁面有得色。
连白无常一听
也立刻止住了正在往外喷涌的鲜血，脸上浮现出报复的笑意，而他们的主子朱竹泊公子更加是得意非凡之下，五官错位得更加严重了。
众人不禁暗中为欧阳青芜捏了一把汗。
楚天舒想帮欧阳青芜一把，暗中在底下沉吟：“上联是含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确实工整，下联要对的话，除非把数字倒过来对，这个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而且必须万千百开头，三XXX二XXX一XXX结尾。万……千……？万……千……？万紫千红……？”
“万紫千红百花同放十岭九涧八坡香飘七寨六村五乡四邻共享三分春色二壶香茗一片风光！”
在楚天舒还在沉吟之时，欧阳青芜已经把下联工整地对了出来，文理通顺，妥帖而又富有文采，引得众人掌声雷动，婢女丫鬟们把小手都拍红了。
“我也有了一个下联，请诸位评鉴！”雷小姐袅袅娜娜站了起来，启樱唇，动朱口，颤巍巍道：“万户千家百姓同骂十丑九恶八奸齐咒七年六月五日四时共戮三个无赖二位帮凶一干罪人！”
众人听罢，哄堂大笑。
那三位登时变了脸色，朱公子愤怒道：“你你你，敢敢骂骂骂骂人？给给给我……”
白无常一听，刚刚止住的鲜血即刻又从口中重新喷了出来。黑无常一听，则把袖子一捋，露出里头的短打扮，额头两旁的太阳穴高高鼓起，楚天舒一瞅，就知道其内练功夫不弱，算得上是高手。
“哎，诸位，万勿动怒，万勿动怒！雷姑娘并未指名道姓，诸位请勿对号入座！”楚天舒赶紧出来打圆场道。
“朱竹泊，你可别耍无赖啊！小女已经选中意中人了，你还是带着你的人赶紧回去吧！”雷掌柜出面干预道。
“那哪成啊！我家公子今天要是不把这门亲事办成了，就住你们家不走了！”黑无常朝他瞪眼道：“光是我们出上联，你们来对，这也不公平了，也该换换了。你们来出上联，我们来对，万一你们难不住我们，我们这就算赢了！嘿嘿嘿！”
“哗！这……也太无赖了吧！”众人一片哗然。
“好！一言为定！”欧阳青芜一听说朱公子名唤朱竹泊，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爽快地代替雷家答应了下来。
“听好了，上联是——竹本青皮，虽还旁生枝节，终为山上光棍。此联的上、下联首字必须串成一个人名，古人今人皆可。”
“快快快快，对对对出出来，美美人就就就是我的了！”朱公子一高兴，舌头反而利索了一些。
“这这这这，倒是不曾听说过有个姓竹的古人啊！”这回轮到黑无常结巴了。他扭头一看，自己的兄弟又开始喷血了，
“妈了个巴子的，差点害死我兄弟了！”他骂了一句，走过去伸手在白无常身上拍了几下穴道，帮他止住了鲜血的狂喷。
“快快快快快啊！”朱公子催促道。
“容我想想……”黑无常低头沉吟了半晌，终于突然抬起头来，两眼放射出光芒道：“有了有了，下联是——文批朱笔，苟非圣主征招，何得明苑翰林？”
“你确定了？你想好了？可不许反悔哦！”欧阳青芜步步紧逼地催促道。
“想好了，确定了，就它了。”黑无常被刚才自己兄弟的喷血场面搞昏了头，无暇细想，便匆匆点头确定了最终下联。
“哈哈哈，你错了，黑无常！”欧阳青芜叫道。
“我怎么错了？你上联镶嵌了三个字，乃是竹（祝）枝山，祝枝山乃是我大明江南四大才子之一，谁人不知，那个不晓？我下联暗中镶嵌了——文、征、明三个字，那文征明恰恰也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与唐伯虎、祝枝山、徐文长等齐名，难道不对么？”
“哈哈哈，黑无常，你才思倒是有，但是这回却是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了！刚才小婿所出的上联要求下联的句首所嵌之字与上联句首之字共同组成一个人名！因此，此联乃是藏头格！”雷峰掌柜插口道。
“对呀！对呀！哈哈，藏头格！”众人齐声附和起哄。
“而且，上联也并没有说可以谐音，让竹子的‘竹'通假祝枝山的‘祝'啊！”雷橙菡趁机出来将了对方一军。
“不知黑大哥的——朱文到底是何许人也？”楚天舒趁热打铁地讽刺道。
“这个，这个，这个，反正是有其人，天下姓姓姓朱朱朱朱的千千万万万万，你你你你们不不不不知道而已！”黑无常也开始染上“结巴病”了。
“混账东西，老子白花钱养你们了，一帮废物！”朱竹泊公子突然不结巴了，挺起鸡胸，抬脚就朝着黑无常的屁股踹了一下。
屋子里顿时哄堂大笑。
“那我就把下联公开了啊！”欧阳青芜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泊原白水，苟非倒起风波，总是林中下流。”
“妙啊！”不知道哪位小厮忍不住嚷了一句：“合起来，可不就是竹泊光棍下流了嘛！”
满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拍桌子打凳子，一片嘻嘻哈哈噼里啪啦之声。
朱公子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把手一挥，对着黑白无常吼道：“给给给给我我我上上，——抢抢抢——抢人！”
黑白无常听令，纵身扑到雷小姐面前，就要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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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黑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