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天西湖彩船上结拜姊妹之后,众姝丽畅饮酣醉之夜,上官红蓼和西门白蘋几乎同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醒来一看,只见楚天舒和柳绿芹兀自酣睡。
两人匆匆开了门,但见掌柜的领来几个人,其中有上官红蓼的父母,也有西门白蘋的祖父。
原来这两家人一家是杭州人氏,一家是苏州人氏。两家人丢了女儿,早已急得不得了,又是报官,又是着人四处寻找。
那一日两家人找到西子湖畔,正巧碰上了众姝在斗歌斗舞,远远看着便像自己家的姑娘,走进偷偷一看,果然如此,于是便偷偷地跟来。
两个各自与亲人厮见,各自流泪不已。
两人见楚天舒柳绿芹尚未醒,而白发仙姑母女又不知去向,便欲写下信笺告知去向。
西门白蘋一眼瞥见桌子上的纸条,便知欧阳青芜和慕容玄藻均已被父母家人领走,不禁一阵离愁别恨涌上心头。
踌躇了好一会,西门白蘋方才拿起笔来,沾了沾砚台上的墨水,在欧阳青芜的信笺上续写下她和上官红蓼离去之因。
写毕,她那张信笺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和上官红蓼轻轻走出房门,将门悄悄带上。
此时,敞开的窗子外头,忽然刮来一阵风,那纸条便从桌子上飘了下来,打了几个旋,飘入了床底下。
楚天舒等人尚未醒来,而上官红蓼和西门白蘋等人已离去,谁也没发现那封信被吹走了。
上官红蓼和西门白蘋离开了客栈,两人在门口洒泪而别,一个往东,一个向北。
上官红蓼回到苏州城西枫桥镇家中,跟着父母在家养花种草,每日里到苏州城中卖花为生,一家三口倒也其乐融融。
谁知方过了半年有余,年迈的双亲便因为感染风寒,渐成重症,竟然先后亡故。
上官红蓼只哭得死去活来,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变卖首饰,安葬父母。
孤女无依,只得投靠唯一的亲戚,一位住在邻村名叫杜金光的远房舅舅。
谁知这位舅舅偏又是个极贪财势利之人,天性好赌,却赌运不济,将自身的田产输得一干二净不说,又将上官红蓼家中田产也渐渐地偷偷变卖,将银子在赌桌上送与他人。
这一日,杜金光因债主逼门,走投无路之下,便打起了正值妙龄的外甥女的主意。他心中盘算:
“反正这小妞是个捡来的养女,便是卖了,也不辱没姐姐家的名声!瞧她长得花骨朵一般,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哩!”
如今趁着债主上门,他便指了指正在庭前洒扫的上官红蓼,那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债主顺着他的指向一看,登时眼睛就直了,色眼一眯,嘴角的口水唰啦一声就流了下来。
杜金光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便出了门,径直往不远处一家酒肆而去。
债主做东,两人边喝边商谈价钱。
孰料隔墙有耳,正巧那家酒肆有个酒保,名唤三儿
年纪不大,家中有个姐姐一向倒与上官红蓼玩得极好。
那三儿人小耳尖,听得那两人偷偷谈论“红蓼”的事,便格外留了神。
三儿听说那远近闻名的烂赌棍杜金光,准备卖上官红蓼给杭州城的大妓院眠红楼,登时心中连声暗叫不妙。
未等伺候完这两人吃饱喝足,三儿便提前找了个借口向掌柜的告了假,飞也似的跑回家告诉了自己姐姐。
他姐姐听罢,登时将手中的针线活一撂,站了起来,急急忙忙跑来找上官红蓼,告知此事。
上官红蓼一听要被卖入青楼,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在三儿姐姐的提醒之下,上官红蓼赶紧收拾好东西。
正准备离去,恰好远远瞥见杜金光一摇一晃踉踉跄跄地哼着下流小曲走回来,那三儿姐姐闪身先走了。
杜金光醉眼朦胧,忽然觉得家门口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却不知是谁。待揉揉眼睛再看时,但见外甥女背了个包袱走了出来。
“站住!哪......哪儿去?”他乜斜着一双通红的醉眼,含含混混问道。
上官红蓼不理他,径自往前走,杜金光便赶上前来,伸开双手拦住她。
上官红蓼将他的右手一推,闪身从他腋下钻了过去,一溜烟跑了,那醉汉杜金光被这么一推,酒被吓醒了一半。
“妈的,这个小蹄子!眼看就要到......到手的白花花银子,可不让她给跑了!”杜金光一面咒骂,一面踉踉跄跄地追赶着。
上官红蓼毕竟缠着小脚,怎么跑也跑不快,才踉踉跄跄跑了一会,就被那醉汉杜金光追上。
那醉汉杜金光伸手便要来拿住这外甥养女,不料上官红蓼狠命一挣,一头朝他怀里撞了过去。
杜金光不提防这弱女子竟有这么一招“铁头功”,登时被撞得腾腾腾倒退三步,一脚踩空,扑通一声掉进路边一条颇深的水沟里,半天挣扎不起来,头磕破了,脸上鲜血淋漓,连门牙也在水沟的石头上磕掉了两颗。
上官红蓼虽然撞倒了这个狼子野心的舅舅,逃出魔掌,但自己却也慌不择路,小跑了一会,走过了几条岔路口,穿过一片迷宫似的小树林,逃进了一处山里。
沿着羊肠小路向上七转八弯,也不知走了多久,但觉饥肠辘辘,精疲力尽,突然两眼一黑,昏倒在一棵大松树下。
等她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素净的床上,房间极其干净简洁,无甚家具,对面的墙上,挂着几件僧衣。
少顷,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尼。
那老尼见她醒来,先说了“阿弥陀佛!”,然后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被端了进来。
上官红蓼吃了几口粥,感觉精神略好了些,便要挣扎起来行礼道谢,那老尼却一把按住了她说:
“阿弥陀佛,不忙不忙,施主再歇歇,等精神再好些也不迟!”
承蒙这老尼收留,上官红蓼便在此住了下来。
原来,此处乃苏州城西枫桥镇一处深山,叫做妙峰山,风景极其秀丽。
山上原有好几座寺庙道观,尤其以紧邻此山的寒山寺最为出名,自唐代张继写出“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千古名句后,寒山寺越发热闹了起来。
寒山寺对面山坡上,这座颇为偏僻的小尼庵,便是松树庵,与渐趋热闹的寒山寺相比,此处却人迹罕至,四周的景色更是清幽无比。
门前一棵大松树,参天蔽日。
树前一个小山坡,各色野花迎风摇曳。
庵后一片竹林,郁郁葱葱。
一条小溪穿林而过,流水淙淙,飞珠漱玉。
真可谓麋鹿常至不怕人,仙鹤时来舞清风。
松树庵这老尼法名善持,除了诵经念佛,她还善于星相医卜。
初见上官红蓼,便朝她五官仔细端详了好一会,才说道:
“姑娘是大富大贵之命,眼下虽遭遇坎坷,过得一二载便可苦尽甘来了,所以,只管在此带发修行即可,无需落发出家。”
上官红蓼心中原也割舍不下楚天舒和众姊妹,因此安心在此暂住,每日里跟着善持师父念经持诵,参禅打坐。准备过些时日,再去寻找楚天舒和众位姐妹。
孰料树欲静而风不止,苏州城外专有一干不学好的子弟,每日里斗鸡走狗,寻花问柳,喝酒撒疯,打架斗殴。
这干人等除了专爱在青楼妓院瞎混,更喜在各尼庵道观流连,专一物色年轻貌美的道姑女尼,夜间便要来寻衅闹事,胡搅蛮缠,借机下手。
他们很快就风闻松树庵中来了个艳绝一方的女子。
一天夜里,三名恶徒穿墙打洞,强行钻入松树庵,企图强抢艳上官红蓼,幸好来了个不知名的侠客,加上寒山寺的僧众,合力将这些无赖打跑。
此后,虽一段时间太平无事,但善持师父自此便心中不安,日甚一日。
盖因上官红蓼姿色太艳,虽隐居在这深山老林的小尼姑庵中,但已美名远扬,难保不被一众心怀歹意之徒时时惦记,虽则对面就是寒山寺,僧众颇多,亦可援助,但事急之时,恐怕亦难免鞭长莫及。
一日,善持师父上山采药去了。上官红蓼正在庵堂诵经,忽见有个云游四方的老尼前来挂单。
上官红蓼见其浑身上下一团漆黑,又瘸又拐,又老又丑,又干又瘦,风尘仆仆,口干舌燥,一副饿得瞬间就要倒毙的神态,便连忙扶她进来坐下,倒了一杯热茶。
那老尼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一叠声叫饿。
上官红蓼连忙赶到厨房,做了碗鸡蛋面,那老尼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用精光闪烁的双眼打量着上官红蓼。
善持师父采药回来,见了老尼,便觉有些眼熟,且始终想不起何人,她乃出家念佛之人,慈悲为怀,见老尼弱不禁风的样子,也便收留了她在庵中住下。
且说枫桥镇上,有一大户人家姓蒲,祖上原是嘉靖年间在朝为官的,攒下不少家财,致仕之后回到枫桥镇,遂大购田产,广蓄奴婢,又利用水路之便,购置商船南来北往穿梭运货,贩卖各色物资,端的是富甲一方。
那蒲员外虽家中姬妾成群,却对女色毫无餍足,每日里走街串巷,游庵堂,访道观,只是留心何处有妙龄少女风流道姑,便要使出手段强迫还俗,强纳为妾。
这一日,蒲员外因家中老母去世,便请了松树庵及附近庙宇的僧尼前来念经超度。
上官红蓼跟着师父来到蒲家,刚一进门,便被这蒲员外看上了。
蒲员外见她眉毛弯弯,睫毛长长,梨涡浅浅,巧笑倩倩,美目盼盼,简直如西施再生,昭君复活,惊为天人,登时就看傻了。
他一双眼珠子随着上官红蓼的举动而转动,那善持师父见这老员外一副色迷迷失态模样,不禁重重地敲了几下木鱼,方才将他惊醒。
“辛苦各位师父了,但请师父们帮我先念念《血盆经》,再诵诵《大悲咒》......”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对浑浊而好色的眼珠子只是瞅着上官红蓼,上官红蓼赶紧借机躲到善持师父背后。
那善持师父早已听闻蒲员外的种种恶行,无奈他勾结官府,京城中都有他的后台,倒也不便得罪。
如今发觉他对上官红蓼垂涎欲滴,欲行不轨,便打醒十二分精神,寸步不离跟在上官红蓼身边,让那老色鬼一时之间无从下手。
那大腹便便的蒲员外当然不想放过这块嘴边的肥肉,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出了个主意。
他招来大管家,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那大管家听得频频点头心领神会,于是便安排了一大桌丰盛的素餐招待众位师父。
那些寒山寺的和尚们上午做完法事,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都纷纷大快朵颐吃将起来。
不一会儿,便个个睡眼朦胧,东倒西歪了。
善持师父也觉得头晕目眩,心中知道不妙,待要挣扎起来,却突然脚下一软,歪在一张靠背椅子上便睡死过去了。
此刻,只有上官红蓼还是清醒的,因她自早上看见蒲员外淫邪目光之后,便打定主意,今天在此,不喝蒲家一口茶,不吃蒲家一粒饭,故此并未着了道。
那蒲员外见众人已经吃了蒙汗药,以为上官红蓼也着了道,心中大喜,几步抢进来,却见东倒西歪的人丛中,上官红蓼仍旧鹤立鸡群般俏生生地站在那儿。
他心中不禁愣了一下:“原来,这小娘皮恁地小心,竟没有上当?”
他一见上官红蓼那娇俏模样,早已□□中烧,顾不得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了。
几个箭步冲过去,伸出双手就要搂抱,那上官红蓼一闪身,蒲员外扑了个空,一脚踩在地上的一块肥腻的扣肉上面,哧溜一声,滑了一跤,蓬地一声一头撞在桌角上,登时变作独角兽一般,左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定了定神,看清了上官红蓼的站位,再次张开双臂,几个箭步又是猛冲过来,
上官红蓼看准其来势,一个闪身,让过一边,伸脚一绊,那蒲员外肥肥胖胖的身躯登时站立不住,吧唧一声摔倒在地,一头磕在一张椅子上,右边额头也肿起了个大包。
这一下,加上左边的那个大包,便如同头上长了两个角一般滑稽。
一下跌得颇重,直摔得他眼冒金星,挣扎半天也爬不起来。
上官红蓼趁机背起善持师父,走到门外,见早上来时坐的那辆骡车还在,心中大喜,赶紧将善持师父背上骡车,然后将其放平躺好,自己学着师父早上赶车的样子,赶着骡车,径自回松树庵去了。
那蒲员外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调戏不成反撞了两个包,心中既恨又痒,恨得是此女子诡计多端,贞烈不从;痒的是如此冰清玉洁的美貌女子,越是烈性越是可爱。
他眼见硬的不行,便想来软的。待善持师父带着上官红蓼回到松树庵之后,便派媒人上去说媒。
上官红蓼本已倾心于楚天舒,心中更无他人,就算对方是品学兼优的青年才俊,或者是腰缠万贯的富家公子,她正眼都不瞧一眼,何况区区一个大腹便便的糟老头!
家财万贯又如何?童仆成群又如何?
那媒婆倒是十里八乡最能说的一个,能把丑蟾蜍说成白天鹅,把死人说得从棺材里爬起来,把河中的鲤鱼说得从水中自动跳上船板。
她当下屁颠屁颠地来到松树庵,鼓动如簧巧舌,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多时辰,那上官红蓼就是沉默不语,等那媒婆终于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善持师父便轻轻端上一杯茶,冷冷道:“送客!”
那媒婆眼见左说说不通,右劝劝不动,传出去不免折了她能说会道的威名,心下便也着恼,回到蒲员外家中,添油加醋道:
“老爷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那姑娘倔得很,而且心比天高,说老爷您万贯家财在她眼中,只是粪土一堆;说老爷您千亩良田在她眼中,只是荒山一座......”
“那死妮子没这个好命,做你们蒲家的奶奶,到累得我这个老媒婆,跑断了腿,走闪了腰,说岔了气,折断了舌。”
那蒲员外一听,就来了脾气,将一个宋代官窑的茶杯往地上啪地一声摔个粉碎,正欲骂人,却又突然笑道:
“好好好!她不是不从嘛,性子够烈!老子就喜欢她这烈性妞儿,这种妞儿不贪财,用情最是专一。一旦被我上了手,好好调教几回,等她回心转意了,保证她一辈子全心全意服服帖帖滴!”
“前两个月镇上崔老三的女儿还不是这样?当时寻死觅活的又是上吊又是跳井,现如今还不是对老爷我百依百顺滴!”
媒婆顺着竿子往上爬道:
“哎呦喂,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蒲老爷您惯能怜香惜玉,一向在女人身上下足功夫的,用钱又大方,为人又大度,又惯能知寒知暖的,若是能跟了您,那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多少姑娘做梦只怕还梦不到哪!”
那媒婆一番巧舌如簧,说得蒲员外心花怒放,他笑眯眯说道:
“得了!王婆,您这张嘴呀,真是说得石头都能开出花来!这锭银子,拿去吃茶吧......”赏了她一锭五两的银子。
三天之后,一顶花轿,伴随着一行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出了枫桥镇,上了妙峰山,径往松树庵而来。
路上行人议论纷纷:“啊呦,蒲老爷又不知看上谁家闺女了!”
“这老色鬼,也不知糟蹋了多少黄花闺女!”
“就是,自个家中大小老婆成群,还整天到处寻花问柳的!”
“看着样子,是往妙峰山而去啊,那松树庵有个未落发的上官姑娘,当真美如天仙,莫非就是她?”
“可不是嘛!蒲老爷老早看上了,老尼姑盯得紧,一直没得手,这回直接来硬的了!”
“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还敢硬抢不成,还有王法吗?”
“唉,什么是王法?人家蒲老爷本事通天,京城里都有不少做官的亲戚朋友,在这地头,他就是王法!”
温暖的阳光照在松树庵前那棵大松树上,墨绿色松针尖上闪着金黄色的微光。树上的几只松鼠,正在安详地啃着松果。
突然,远处传来滴滴答答的唢呐声,伴随着阵阵悦耳的丝竹之音,一条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山坡那头转了过来,松鼠们吓得赶紧扔掉松果,三下两下窜入树洞中藏了起来。
树上的几只乌鸦,也被惊得“呀呀呀”地叫了起来。
迎亲队伍径直走到了松树庵大门前,方停了下来。
蒲员外从一匹高头大马上下来,手一挥,唢呐和丝竹之声即刻停止,四周突然一片寂静。
松树庵大门紧闭,里头鸦雀无声。
“嘭嘭嘭!嘭嘭嘭!”一阵打门声响起。
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浑身上下一团漆黑,又瘦又弱,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尼颤颤巍巍开了门。
“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老尼不曾想道这所清静的佛庵面前竟然出现了抬着大红花轿的迎亲队伍,颇为吃惊地问道:“敢问施主走错了地方吧?阿弥陀佛!”
“我问你,这里是不是有个上官姑娘?我要抬了去做个小妾!”蒲员外颐指气使地粗声问道。
“什么?上古道场?我们不做时间太久以前的道场,只做最近的!”
老尼仿佛有些耳聋,说话夹缠不清,但是其微微眯缝的眼睛中却偶尔闪过烁烁精光。
“让开让开!死老秃尼,故意在这问三问四,夹缠不清!”
蒲员外朝着地上使劲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一边用手一推,将跛脚老尼推了一个趔趄,然后带着几个家丁便往里头闯。
院子里头的上官红蓼,原本正在抄写《金刚经》,正写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句,忽听得外头丝竹之音骤然停住,跟着响起了狠急的打门之声,便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祥之感。
恰逢今日一早善持师父到苏州城内化缘去了,叮嘱她照看庵堂,给佛像上香添油。
她心中便更为警惕,因常有些轻浮子弟每日里趁着师父不在,前来窥探,意图不轨。
今日肯定又是如此,她手中早已暗自拿来一把剪灯烛用的利剪,紧紧攥在手中。
此时眼见蒲老爷带人往里闯,指名道姓要抬了她去做小妾,上官红蓼便蓦地站立起来,冲到他们面前,气愤地颤声骂道:
“你们……你们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竟然敢抢人!还有王法吗?真是欺人太甚!”
“哈哈哈”蒲员外狰狞着脸,一阵奸笑道:“在这,老爷我就是王法!欺你又怎么啦?”
“老爷我不先欺你,日后怎么疼你呢?小宝贝,小心肝肉儿!”
蒲员外当真众人的面,洋洋自得,越说越肉麻。
一边说,一边便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上官红蓼的左手衣袖,往自己怀里拉。
上官红蓼用力一挣,“刺啦”一声,袖子拉断了一大截,露出雪白水嫩的肌肤。
“哦!好心疼哦!这么白嫩的靓豆腐,上面竟还有一颗相思豆,我来先尝一口相思豆腐脑!”
蒲员外说着,右手一把抓住上官红蓼的左手,便将毛茸茸的嘴唇凑上前去,意图亲一口上官红蓼雪白水嫩的左臂上面点着的那粒守宫砂。
上官红蓼见状大急,抬起右腿用力一踢,正中蒲员外□□,疼得他顿时蹲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
边叫边骂:“她娘的!这小娘皮,这,哎呦,还不快上,捉了她,重重有赏!他娘的,哎呦,看老子......今晚怎么玩,哎呦,玩死你!”
几个健壮的家丁听令,顿时撸起袖子,将上官红蓼团团围住,发一声喊,便冲上前去。
上官红蓼不等对方扑倒跟前,右手早已举起寒光闪闪的利剪,朝自己的喉咙戳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空中传来一阵嗖嗖的声响,几根线香从佛像的背后突然射出。
上官红蓼只觉得右手合谷穴一麻,手中利剪拿捏不稳,当啷一声随着线香一起掉在庵堂青砖上。
跟着,几声惨痛的呼叫声响起,几个蒲家家丁的右眼都插上了一根线香,深入寸许,鲜血直流,眼珠子估计是废了。
佛像嘴边突然传来声音: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庵堂乃扬善除恶祈福消灾之地,尔等若再胡作非为,菩萨定然不饶!”
“哎呀,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蒲员外一听,吓得顿时浑身乱战,噗的一声,稀屎拉了一裤子。
那些家丁随从,看见菩萨显灵,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撒开两腿,没命地跑了出去。
撇下蒲员外一人,两股战战,半天挪不动一步。
好容易一步挪三寸,挨到庙门边,那门槛却怎么也迈不过去,一着急一咬牙,便从门槛里来了个“懒驴打滚”,干脆朝外直接滚了出去,门牙在台阶上磕掉了好几颗,脑门也撞得青一块紫一块。
几个胆子大些的随从,浑身颤抖着将其抱上马背,使劲地打着马臀,那马却怎么也跑不动,只在原地打转,这才发现原来缰绳还系在大松树上。
好容易解开缰绳,那马却突然一声悲鸣,人立起来,将蒲员外掀下马背,屁股差点摔成几瓣。
众人看那马时,原来头顶上不知何时已经插着两根线香,只有微微半寸露在外头,如同被钢钉贯脑一般,那马儿一边悲鸣,一边慢慢委顿在地,口吐白沫,竟然死了。
众人七手八脚正扶起蒲员外来,突然间轰地一声响,一群马蜂从松树顶上朝他们扑面而来。
原来,不知何时,早有两根线香从庵里飞了出来,将树上的马蜂窝打倒在地,那些肥硕的马蜂便瞬间炸窝,急急飞出来寻仇,见人就叮。
蒲家众人被叮得满头满脸大包,哭爹喊娘,拉着肥猪一般的蒲员外,一溜烟地跑了,大群马蜂在他们身后嗡嗡地追了过去。
上官红蓼看着这帮人狼狈不堪舍命逃离的背影,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她关好庵门,回转身,来到菩萨跟前跪下叩头,感谢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救命之恩。
口中正在念念有词之际,却听得菩萨宝座背后传来了“哈哈”的笑声。
她不禁愕然,抬首仔细一看,原来菩萨背后竟然转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