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星朝会上下来,江白和瑶光一同回瑶光宫。
漫天的星河浩瀚,蓝光粉雾有如幻境,一尾流星远远带着光尾划过,好像绽放的绚烂花火,华丽的出现,又眨眼间消散。
刚刚知道自己不仅被人分尸,而且还被徒弟暗杀,瑶光却像好像没什么感觉,途中路过禄存星宫的时候,还有闲心进去挑了几个大件的金器交给江白,让他去人间的时候带上。
江白一直以为自己懂天枢和瑶光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大概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又有点夙世纠葛和天下安危搅合在里面,却没想到两个人之间原来隔着这么深的恩怨。
多大仇啊,五马分尸,镇魂守魄,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瑶光仍然能笑呵呵拍拍神树的枝干,道,“圣祖,坏消息,咱俩成留守家属了。”
摩罗树似乎听懂了,伸下枝条来迅速探下来缠在了江白身上,紧紧裹住,好像在挽留他。
江白温柔的拍拍树枝,“高鸿,我要下凡呆一段时间,可能会很久。我不在,你可不要跟我师尊学坏了,他教你什么你都别听!那些奇怪的舞蹈,真的一个都别学!你要是无聊,就把他从房间里拉出来陪你,反正他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发呆,也挺无聊的。等我回来,再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给你讲故事听。”
“咳咳,当着师尊的话说悄悄话真的好吗?每天叨叨叨,叨叨叨,我耳朵都快被你磨出茧子了。”瑶光摸了摸自己耳朵,嫌弃道。
江白不以为意,“反正你都能听见,我什么时候说重要吗?”
瑶光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自得意满的指点起来,“情爱之事,话贵在精,不在多,说多了就腻了。我要是圣祖,迟早被你烦死。”
江白下意识反驳道,“我就觉得话多好,话多以后家里热闹。像天枢星君那样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好?前脚问你可还安好,转脸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是天枢铁石心肠,关瑶光什么事,他何必要在这儿戳人伤口?
江白小心翼翼去看瑶光脸色。
然而瑶光却好像没听懂似的,拍了江白脑袋一下,“我说的是说情爱、鸳侣,你扯天枢做什么?”
江白从他脸上真得没找到一丝伤悲或者愤怒,犹疑道,“师尊,天枢这样对你,你真就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瑶光反问,“我早说过了,他这人铁石心肠,以万物为刍狗。既然知道这便是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他守护众生,我守护他,刻在命里的。”
他爱的人爱众生,于是他也爱众生,连爱自己都忘了。
明明是个连星宫都朴素的像农家乐的人,从来不坐大殿,从来不摆大驾,给个棒槌就能自乐一天,却偏偏要把不过一隅的心里塞进整个天地。
江白心想,瑶光若是生在离明境,大概会是那种表面风流纨绔,其实心里只想找个人安安静静一生一世的少爷。
可惜了,他们是神,不是人,承载了太多使命和责任,就连唯一能在凡间相守的机会,也生生世世因为命运捉弄,不得善终。
他毫不客气的说:“师尊,你也说过人族柔韧圆通欲驱心动,他们能够一直往前走,会成长会进步,正是因为他们的自私自利。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这样豁达开阔,心无挂碍,恐怕都还光屁股吃草根呢。有你们这群领导,也难怪这么多年了,九界还是一直走不出大轮回。”
瑶光被他教训的没脾气,敷衍的连连点头,“江白小师傅你这个经念的不错,何日修订成册九界人手一本昂?”
江白被他阴阳怪气一通,却也没太在意,只忽然想到要下凡寻人,人海茫茫何其艰难,不如正好瑶光在这儿,向他讨个画像做参照兴许能顺利些。
谁成想瑶光一听,十分慷慨,连道好说,大笔一挥,送了他一张“抽象画”。
江白举着那白绢半晌,实在没看出来瑶光画的是个人还是马,“师尊,你这画意境不错,但寻人,咱有没有写实一点的?”
瑶光也心虚,“这不挺好吗?眼睛鼻子嘴,一个不少。”
江白连连摇头,将他一眼看破,“之前您画天枢帝君那个鬼脸,那得是练了挺久吧。”
瑶光最终破釜沉舟,从床底下扒拉出一副绢裱的白底素像给他,江白打开来看,是瑶光垂手站在瑶光宫门前的画面,那画工精湛,从发丝到衣襟细腻流畅,眉眼间的风情样貌也是丝毫不差栩栩如生,一双桃花眼画的更是惟妙惟肖,耳朵下面那颗痣也没放过,细致的点缀在颈间。
江白还不及夸奖,忽然觉得这画说不上哪里有些奇怪,紧接着随着画轴展开,他注意到右下角那个散着金光的帝君天府宫印,突然嗓子眼一紧,想起了什么。
“师尊……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宫娥女装?”
那几条随风飞舞绸带和层层叠叠的裙摆,以及半挽着的玉簪,跟禄存星宫里的仙女们穿的颇为相似。估计是上次瑶光调戏人家宫女,被天枢罚女装守宫门的时候,帝君亲笔画的“证据”,就是不知道怎么转回他手里来了。
瑶光面不改色,“你不说,凡人谁看得出来?反正你师尊我这张脸怎么样都好看。”
江白除了赞一句帝君师尊好雅兴好不要脸,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瑶光又翻出一本《奇物通要》给他,“这里面记载了不少珍奇异宝和罕见的阵法密术,毕竟你这次要对付的是个在人间自我折磨了三百年的妖孽,能镇魂压神敢开招魂阵,多读点书以防万一。”
江白从来不知道他师父房里还藏了这么多宝贝,“现在才叫我读书会不会有点晚了……”
“临阵磨枪,师尊相信你。”瑶光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最后一点鼓励,然后便将他扫地出门。
江白沉默的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决定把那幅画临摹个几千张散出去,第一个就发到禄存星宫,让天玑代替他来嘲笑瑶光。
临行前,一节碧绿的青枝缠上他手臂上,游走了一圈,最后在他腰上围了一周,打了一个结,缀在银白的衣服上远看去像条腰,近看像条灵蛇。
“高鸿?怎么了?”江白抬头去看神树,奇道,“这是你的枝条,你要这样陪我下去吗?”
神树摆动枝叶,凭空结了颗橙黄色的果子抛进江白手里。
江白低头看着手中的摩罗果,捧在鼻尖闻了又闻,忽然心里有点酸,高鸿说自己一无所有,实际上早就毫无保留的全部都给他了,这果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高鸿,比起这果子,我更想要你。”
他的掌心紧贴着树杆,感觉好像有心跳在他手心下呼之欲出。
然而白驹过隙,几十年了,仍然只有他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