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寨外
钦差大人抬起袖子挡了挡惹眼的日光,正了正衣冠,朝着方才大声劝降的壮汉点了点头,示意他再喊一次。
壮汉得令,扯开步子叉腰就要继续输出。
“水寨中的人听着,我们是奉旨剿匪的钦差,开门投降……”
就听得身后传出拖长了尾音的
“报——!”
轻装简行的斥候手中举旗,从后方越过重重士兵朝着钦差大人所在的位置疾驰而去。
“禀告大人。水寨有异,属下方才潜入寨中,见寨中水匪纷纷倒地不起,哀嚎不止。应是有人先我们一步,攻下了水寨。”
“什么!”难怪他们这么多人在此叫门了半天,还无一人冒头。该死,他还以为是水匪的计谋!没成想闹了这么大个笑话。
钦差大人顿时不愉。
“来人啊,给我破开寨门,抓住匪首者重重有赏。”他高举起的手利落挥下,掀得袍袖翻飞,在空中荡起一个弧度,气势非凡。
当即便有指挥的小将下令进攻。
这水寨的大门不过是用木头排排做的,众人合力之下绝对无拦下的可能。
兵士们奋勇前冲,冲了一轮,木头排门发出“吱嘎吱嘎”几声磨砺的闷响,眼见冲破即在眼前,更是士气大涨。
就在兵士们二次撞门之际,这大门“吱嘎”一声,从内部自行打开了。
众兵士当即握紧手中的武器指向门口,全神贯注,严阵以待。
谁能料到,那缓缓打开的水寨大门后突然冒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来。
众人皆是一愣。
悟元和尚开门走出,素衣僧袍掩下的手下正悄咪咪将手上沾到的红薯皮屑屑挫碎,随着他走动间一举一动簌簌散落。藏下手上的小动作,他扬起唇角,带着一如往常的和煦笑容。
“各位施主,和尚有礼了。”
正说着,他一侧的袍袖晃动,一只幼童胖乎乎的小手抓上袍袖,悟昔小和尚大半身子藏在师兄后面,单单露出来个小脑袋眨着灵动的眼眸观察这些气势汹汹的兵士们。眸中比起胆怯,倒是更多几分好奇与探究之意。
兵士们只觉莫名其妙,半点不敢松懈,对眼前这莫名展开更添几分警惕。水寨里出来一个和尚,大和尚还带了个小和尚,这可不是旁处,偌大一个水寨独独出来这一大一小两人,其中定是有不凡之处。
钦差大人正左右张望着寨门前,见到那和尚通身的气质时,微微一愣。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细细辨认一番,认出了来人身份,赶忙呵斥兵士住手。
他有几分仓惶地翻身下马,扒拉开跟前挡路的兵士,朝着水寨大门口拔足而去。
钦差的贴身侍从紧跟其后,显然对自家大人为何是这般神情毫不知情,他勉力伸手想要拉住钦差大人,不让他冒前犯险。
结果就听钦差大人冲到悟元和尚跟前,飞快地行礼,惊喜得开口来了一句:“世子!下官参见世子。”
全场众人:???
离钦差大人的衣袍还有咫尺距离的侍从僵住了手,满座兵士亦是满目茫然之色,他们互望了几眼,纷纷将疑惑投向发号施令的小将。
小将能如何?只得又看向钦差大人,等着他给个指示。
钦差大人顺着悟元和尚的目光看去发现了眼下情况,当即伸手描摹了一下自己的美髯,装腔作势挥挥袍袖。“整队,静候在此,派一支小队随我等入寨。”
小将当即便整队休整,留下一队人跟在大人身后保护,其他的人分布到水寨周围,不让人靠近。
悟元和尚完全不顾钦差大人的满脸笑意,亦认不得这位钦差大人又是哪官哪职,姓甚名谁字为何。
他只是端着如玉菩萨般的温润浅笑,朝着钦差大人点点头,退开一步让出些位置来。
客气了一句:“大人,请。”
钦差大人受宠若惊,立即躬身行礼,口中连称不敢。等他还要客气时,一抬眼悟元和尚只给他留了个背影,人早就走出去几米远。钦差大人当即小跑起来追了上去。
入到寨中,钦差大人便被满地哀嚎不止,痛不欲生的彪壮水匪分去了心神。他眼角余光小心瞥过那些躺倒在地、生死不知的水匪,犹疑地看向前面径自不理人的悟元和尚,露出个讨好的笑来。
“这些水匪可都是世子爷干掉的?世子果然英明神武、武艺非凡,有当年老国公……的风采、啊。”钦差大人顺溜地就抛出一系列拍马屁的夸赞,只可惜试试偏偏就往马蹄上拍。
悟元和尚本是无意与这人客套些虚头巴脑之事,可这位大人真是会说话,雷区蹦迪,不外如此。他当即便不客气同夸夸:“大人才是国之栋梁,方才听闻大人在外叫门足足一刻,不仅口若悬河、妙语连珠,还威逼利诱、百般说辞,可见大人不只手下有良才,为君分忧亦是尽心竭力啊。和尚我等佩服。”
要说此时钦差大人最不想提的,自然是方才在门外做的那些无用功。且这夸夸明里赞他是栋梁之才,手下能才辈出,又暗涵他无能无才,还要贬上一波他手段不堪。最扎心的还要是那句“为君分忧尽心竭力”,这钦差的苦差事是众人不要才落在了他头上,吃力不讨好的事,哪里称得上“尽心竭力”。
场面尴尬下来,跟在后面的人看天看地就是不敢把眼珠子落在钦差大人那张扭曲变形还强自保持微笑的脸上。
钦差大人强撑着笑容,搜肠刮肚地想话题,胸中郁郁想要顶上那么一句,几般欲言又止,终是讪讪不敢多言。他还有些胆小,不敢靠近那些水匪,就怕遇到个假装趴着的漏网之鱼拼死一搏。
身后还跟着一队兵士,想到自己方才丢人的样子,赶忙挥挥手,驱散了他们,让他们开始打扫战场。这么多还倒着哀嚎的水匪就地捆了先。
明静娴和即墨晏亦是保持了沉默,默默吃瓜。说起来他们也是来晚一步的人,没有参与剿匪的事,这会儿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眼下这般尴尬,明静娴忍不住脚趾在鞋面下扣了扣鞋底,想到打算跟这位钦差大人举报一波衙门,于是客气开口:“钦差、钦差大人,要不要来一起吃点?”
没有什么是吃解决不了的事。
钦差大人眼下可太需要这么一个台阶下了,当即小碎步跑到跟前,也不讲究盘腿就坐下了。
“诸位侠士,这些水匪可是你们缴的啊?”他说着眼神不住往悟元和尚身上飘,观察他的反应。虽然心下还纳闷方才是哪一句踩了世子的雷,但是不提又不行,这便曲线救国。
“是这位悟元师父一人所为。”明静娴自然不会冒领功劳,这位钦差大人那么想知道便直接告诉他便是了。不过可不敢再让他扯什么老国公了。
于是在钦差大人又要开始如数家珍般输出的马屁前,明静娴就先手塞了一只鸭翅膀过去分散了注意力:“大人您尝尝,这是悟元师父亲手烤的鸭呢。”
钦差大人的手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思想,把他到口边的夸赞咽了回去,先啃了一口鸭翅。嚼吧了两下,钦差大人的笑容更甚了,眼看着夸得就要更过分之时。
“大人,您可不知道,这临水城中的衙门与这水寨有勾结。不但放纵水匪入城,还花了大笔的银子雇佣他们行事。”明静娴的告状虽迟但到。
“哦,还有这等事!”钦差大人被她三翻四次打断,这会儿明静娴一说下意识便跟着她走了。这一听还了得,眼角扫到世子也正听着,当即便也顾不得手上的油光,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哼,姑娘放心,这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若是查实定然不会轻饶这县令。”
悟元和尚把另一边的鸭翅撕下来放进悟昔小和尚的碗里,用帕子擦了擦他油光水滑的小脸颊,慢悠悠地开口:“听闻此地县令夫人是丽妃娘家女眷。”
钦差大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坏了些,刚刚还义正言辞拍下的手绻起摩挲,似乎是在掂量思考。
悟元和尚对这种墙头草、欺软怕硬的混官没有什么兴趣,怼了几句便懒得理会。
“大人。”几个兵士犹豫着过来禀报,“匪首已死,剩下的水匪都已绑起来在那边。后院中我等发现许多被女子,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有在后院后面,有非常多的木料堆积,大人是否要随小人前去查看?”
“女子全都带上,带回临水城中安置。木料?什么木料?木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在来之前他家的客卿就已经讨论过剿匪后的安置问题,钦差大人安排起来便井井有条,就是不知道那木料有什么稀奇,会让属下还来禀报。
“是那些木料啊。”明静娴一下便联想到了船厂被劫走的那些木料,这要是找回了也是好事一件啊,需要的船便可开工建造了。
“大人,那些木料是这些水匪抢劫城中几家船厂得来的,都是造船用的大木头。”
明静娴这般解释,禀告的那位兵士也跟着点头,确实是上了年头的老木头。
既是如此,钦差大人也懒得去看一堆木头了,点点头表示知晓。
“世子?”他想询问世子是否还有事需处理。
悟元和尚摊摊手,用木枝将火堆弄熄,站起拍拍僧袍,整整衣袖:“大人自便便可,和尚我与这两位一同入城。”
话虽是如此,但入城的路就这一条,还是同路而行。
剿匪的队伍在前,后面四人悠哉哉。
来时两人加一个孩子尚且还能劳烦小绿,这四人便不好再共骑一骥。
明静娴本想说她骑大橘,他们骑小绿回城,快到城门口走上一段便是。可小绿骄傲得高扬着马头,就是不肯让他们上马背。大橘也龇着牙,大有别人摸上它背,就直接咬人的架势。
于是,四人不得不野野游,散着步走回城。
至于轻功飞回去什么的,没有人提出,便就略过了。
三大一小聊得不少,明静娴跟他们提及城内采花贼一事,听得悟昔小和尚愤愤不已。悟元和尚倒是面色如此,只是叹息一句:“死性不改,皆入地狱。”这般仗势欺人、肆无忌惮的皇亲国戚于他,真是再熟悉不过,再没多得感慨。
快到城门口时,即墨晏提醒跟悟昔小和尚把采花贼骂得狗血淋头的明静娴还有忘了的事。明静娴这才堪堪收住愤慨之情:“有一事想问悟元师傅。”
“可有听说过菩提圣心果、一页天书与缠绵蛊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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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七】水寨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