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野在跟着救护人员离开之前，远远朝着苏嘉斯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
这一晚本来也算他比较有意义的日子，毕竟是“认祖归宗”之后，第一次被家里长辈介绍给大家。还好他并不在乎，想进公司也不过是为了能有更多正当理由跟嘉斯见面。
老爷子被推进了急救室，祝清野和程夫人在外面等着。祝清野脑中回放着今晚慌乱的宴会，以及程夫人在众目睽睽下说出的真相，心里竟然生不出一丝波澜，只记得离开前，与苏嘉斯仿若天意的对视。
他心痒地摩挲着手机屏幕，知道此刻不是联系的好时机。
与他相对而站的程夫人好像也在想别的什么事情，她脚下还踩着五公分的高跟鞋，身上的礼服已经整理回一丝不苟的模样。
“有事你就先走吧，”程夫人忽然说，语气与上次在程家，让他早些睡觉时没什么不同，“你爷爷身体硬朗着呢，不会有什么事情。”
祝清野也知道，老爷子这是受了太多刺激才会撅过去。
“我等爷爷醒了再走吧，”他真怕老爷子醒了后，程夫人再说什么刺激他的话，抿了抿唇，又喊了一声，“母亲，爷爷年纪大了。”
程夫人今夜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本来是高兴的，但祝清野后面的话，又宛如给她泼了一桶凉水，她用手肘撑着后墙，让身体保持挺拔坚韧的状态，如同时刻准备投入战斗，“你倒是心胸宽广，跟我这个母亲没有一点像。”
祝清野没有再说话，他垂眸看了眼程夫人的脚，然后转身走了。
程夫人看着他拐进电梯，才终于允许自己扶着膝盖半弯身躯。
难过吗？应该也不会吧，毕竟她早就明白，自己没有本事把孩子保护好，更没有机会给过他一分关怀，所以也没资格要求他体谅自己的心情，跟自己站在一起。
心里这股情绪大概还是恨吧，恨这一家狼豺虎豹让他们母子分离，让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更恨老头子明明早知道孩子在哪里，却偷偷自己去送温情，让这孩子早早在心里认可了他。
他难道不明白，这孩子这些年会流落在外，就是因为他当年的默许与纵然吗？他怎么有脸的？
过了不知多久，楼道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程夫人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往那边看了一眼。祝清野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个丑陋的红色塑料袋。
他没看程夫人的表情，自顾自蹲到程夫人面前，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双水晶粉的拖鞋。
“高跟鞋太累了，我给您去买了双拖鞋，”他也觉得这廉价的拖鞋跟程夫人气质不符，无奈道，“医院里的超市只有这种。”
程夫人怔怔看着身前自顾自说话的男人，一时竟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祝清野毫不嫌弃地托着程夫人的高跟鞋底，帮她将脚上的鞋子脱掉，然后套上新买来的拖鞋。
他一边换鞋一边说：“我刚回来的时候，心里特别怨，不怨别人，就只怨您。”
程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是怨人没能养我，而是怨您对我不亲近，”祝清野接下来的话，解救了将自己束缚住的程夫人，“我想，别的人跟我不认识，对我不亲近也是正常。但是您呢？我在您身体里长了十个月，摸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您，我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别人不跟我亲近，您怎么也不跟我亲近呢？”
“今天我忽然明白了，您不是不跟我亲近，只是不敢而已，”祝清野感觉到有泪水落在自己发间，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起身，而是将换下来的高跟鞋装进了那丑陋的塑料袋里，“您怕我心里怨恨，也怕我不把您当母亲。所以您一直憋着这口气，就等着现在，帮我、帮自己把这份仇报了。”
程夫人抹掉眼泪，“不错，挺会开解人的。”
“不是开解，”祝清野仰起头，看着妆容已经花掉的女人，手里还抓着红色塑料袋，“以前寄居在别人家里，唯独很羡慕他们家的儿子，因为不管他做了什么，他的妈妈都会护着他。今天我才知道，自己不用羡慕别人，因为这样的妈妈我也有。”
“谢谢您。”他说。
他仰着头，像是还没有长大的稚童，在和比自己高大许多的母亲说话。
程夫人蹲下来，抱住祝清野的肩膀，不轻不重锤了他几下，嘴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你啊，你……”
半个多小时后，老爷子被推了出来。
“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应该就能醒了。”医生看着比床上的老爷子还要疲惫，“今晚上不用陪床，家属就先回去吧。”
“好，谢谢医生。”
他们是跟着救护车来的，自己的车都留在了酒店。祝清野想打车带程夫人回自己的地方，却被拒绝了。
“我要回家，”程夫人早已经冷静下来，“程集还等着我去喂饭呢，”她看了眼时间，“哦，已经这个点了，他大概吃不上了。”
程集今天下午就被接回了家里。程夫人以防止细菌为借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程集的房间，也不允许程集自己出来，一日三餐都必须她进去送。
祝清野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程夫人已经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跟祝清野说了声再见就上车走了。
他只好目送着车远去，然后也给自己招了一辆出租，报出苏嘉斯的住址。
最后那个眼神，他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最后确定，应该是有几分心疼的。两人好歹“两小无猜”过，他对苏嘉斯这些细微表情的了解，恐怕比他自己更深。
他又一次站到了苏嘉斯的楼下，看着那一盏未曾熄灭的灯。
等到时间过了十二点，他的腿都麻了，看着灯仍旧亮着，才试探性地发了条消息。
“怎么还不睡？”
很快，苏嘉斯再次出现在那个窗户口。
时间仿佛倒转，又回到了他被苏嘉斯发现心意的那个晚上。当时的苏嘉斯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大概苦恼了很久，既想要干干脆脆地拒绝，又不愿意把话挑明了伤他的心。
如今苏嘉斯没了那么多的顾虑，却依旧愿意为他打开这一扇窗户。
祝清野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他想，若没有那个世界莫名其妙的规则，他本该一家团圆，在这个发生了许多糟糕事情的晚上，他会躺在爱人和儿子中间，接受两个人的安慰和爱。
祝清野心里罕见地生出了几分委屈，他对着苏嘉斯挥了挥手，却见那人直接关上了窗户。
本来也只是报了一点希望来的，所以面对这样的结果，祝清野也坦然接受了。他敲了敲发麻发木的小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楼门里的感应灯忽然开了。
几秒后，只穿着睡衣的苏嘉斯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两个很可爱的饭盒。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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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他本该一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