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教室外面的走廊一般都是空荡荡的。
而今早上却不同。祝寻欢到教室外面的时候,一眼看见那个蹲在走廊上的陌生女孩。
每个教室外面的墙壁上都会贴上学生的书画作品,每个人都要交一份。祝寻欢走近了,发现她现在看的,正是他交的那份。
他当时嫌麻烦,随便抄了一张语文课本上苏轼的《水调歌头》敷衍了事。
那女孩却看得很仔细。也不知道这首诗有什么好看的。
正这样想着,女孩忽然抬起头,对上他的眼。
那是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却不显妩媚。倒是配上她肉肉的圆脸,还有额前四处乱翘的刘海,很是可爱。
女孩就这样盯着他,蓦地冲他笑了一下,祝寻欢心惊了一瞬,迅速走进教室。
心绪却飞到了教室外面。那个女孩……是谁?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班主任走上讲台,示意同学们都静一静。
“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说完一大堆客套话,他便让新同学进来了。
陈招喜乖巧地走上讲台,环视了一圈教室,在教室比较靠后靠边的座位上发现了今早在走廊里看见的男生。
整个班,只有他没有同桌。
陈招喜做完自我介绍,果然被安排到了他旁边的位置。
祝寻欢没有同桌是因为高一刚开学的时候,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一会儿,就迟到了。
他们班人数恰好是单数,他到的时候,大家都找到自己的同桌了。于是他便一个人坐着。
而且他很少和别人说话,从外表上看也不太像是那种容易搭话的,大家也有点怕他。
再加上祝寻欢成绩很好,长得不错,于是便成了三班的一株“高岭之花”,私底下被女生戏说是“只可远观,不可以靠近的人”。
祝寻欢不喜欢和别人走得很近,他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
忽然多了个同桌,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同桌,竟意外的不让他感到排斥。
相反,对于陈招喜,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近感,似乎和她已经认识了很久,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
坐在一起有一周了,祝寻欢发现陈招喜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尤其是上语文课的时候吃东西。饼干,薯片,巧克力她都吃,她甚至会摆到两个人的中间,问他吃不吃。
祝寻欢:“谢谢,我不吃。”
陈招喜:“好,那我放这里了,你要吃就自己拿。”
祝寻欢:“……”
他本来以为自己根本不能容忍这种事,毕竟零食的香味和她吃东西时就算尽力压制却还是会有的声音总是会飘到他那里去,但是他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想,这的确是陈招喜会做出来的事。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除了在吃零食的时候问过他一两句之外,陈招喜便没怎么找祝寻欢说过话。
但在某一天晚自习的时候,直接扑进他怀里了。
起因是因为一直飞蛾。
虽然是秋天了,但蚊虫一类的东西并未消失,反而趁着夏天的热浪还未完全淡去,在外面“胡作非为”。
本来陈招喜他们坐的也不是靠窗的位置,按理说是波及不到她那边的。但在一场雨过后,这群“飞行类恐怖分子”更加“肆意妄为”,一只接近手掌那么大的蛾子便飞到了她的课桌上。
陈招喜最怕这些虫子了。
祝寻欢只听见她低呼一声,还没看清是发生了什么,下一秒,有什么重重地撞进他的怀里。他低头一看,陈招喜眼里居然含着泪,说话都有点不利索,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的桌子。
他抬眼一看,一只飞蛾在她桌子上扑腾。
他又看了眼怀里的女孩,抽了张纸,一手扣住她的后背,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以防她乱动,一手捏着纸,伸过去把飞蛾包住。收拾好这一切,他松开手,对陈招喜说:“好了。”
陈招喜有些茫然地从他怀里抬起头,贴得近了,她发现他身上没有那种大部分男孩子会有的汗臭味,而是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有点像洗衣服的味道,很好闻。
她眨了两下眼睛,视线对上焦,慢慢回过神来,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祝寻欢没在说话了,他其实有点震惊自己刚刚的动作,因为明明不用把陈招喜扣在怀里,他也可以把那只飞蛾抓走。而且一般来说,当有人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动作都是把那个人推开。
而这次他所有的行为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天晚上祝寻欢做了个梦。
梦里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听见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而他不厌其烦,应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那人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告诉他:“我要走了。”
他伸手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却错过了,没抓住。
“你要去哪里?”他问。
那人转过身来,却是答非所问:“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模模糊糊的画面之中,他看见那人笑了。眼前的风景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和之前第一次在走廊上,陈招喜冲他笑的那个瞬间重合了。
祝寻欢猛地睁开眼。
自从那个梦以后,祝寻欢对自己的这个同桌又多了几分关注。
比如,陈招喜之所以喜欢在语文课上吃东西,是因为她从不认真听讲,语文课本下面压着一本课外书。
有时候是世界名著,有时候是言情小说,有时候是漫画杂志,涉猎极广。
又比如,其他课她也不怎么听。数学课上,她一般都是快速浏览一遍数学书,然后直接做练习册。就靠着这样简单粗暴的学习方法,她在第一次的数学小测上最快做完还拿到了满分。
英语课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神游,理化生的课倒是听得多一些。
有时候作业多了,写不完了,陈招喜就在课上写,还是串着写。英语课写语文作业,语文课写化学作业,化学课写物理作业……
还有她上体育课的时候。
体育课大部分时间都是自由活动,同学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球类项目锻炼。
陈招喜在足球场旁边的羽毛球场和另外三个人双打羽毛球比赛。祝寻欢坐在最边上的长凳上发呆,那一片正好有树荫投了下去,可以遮阳。
他没有参加什么项目,也不想去做点什么运动,于是开始观察自己的新同桌。
小陈同学抬起手臂,把刚刚飞来的一颗羽毛球狠狠地打了回去。
陈招喜的搭档白棠穿着白色的T恤,对面的两人一个穿着黑色的T恤,一个穿着碎花短袖衬衫。
几人认真打了几个来回,画风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只见小花一个高远球飞了过来,白棠挥拍,拍与球擦肩而过,没接住。
白棠没接住球,故意装作委屈的模样,蹲在球前可怜巴巴地望着陈招喜。
陈招喜立刻会意,憋着笑对她说:“一定是拍子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白棠也笑了,她捡起球开始发球,但是没有发出去,球又掉在了地上。她故技重施,蹲在球前又摆出那副神情,不过也是憋着笑的。陈招喜立刻说:“球的问题!怎么能是你的问题呢?”
对面也在笑。这次白棠发球终于发过去了,和对面来了一两个来回,小白一个杀球,没过网。对面的小花调侃道:“网的问题,绝对不是你球技的问题!”
白棠捡起球来扔给陈招喜,让她发球。陈招喜摆出一个标准的发球姿势,球与拍擦肩而过,掉落在地。
她严肃地说:“风水问题,一定是风水的问题。”
对面已经捧着肚子笑疯了,陈招喜的一颗球飞了过去,她们甚至拿不出力气来接了,礼貌性挥了挥拍,球没能过网。陈招喜和白棠一齐指着对面哈哈大笑,大声道:“风水轮流转!”
祝寻欢:“……”
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双打变成了单打,白棠和小花退到一边休息,陈招喜和小黑继续。
两人一边玩一边训练,陈招喜打出一颗擦网球,这球方向拐得太偏,掉在了离白线很近的地方。
小黑捡球,说:“你出界了!”
陈招喜耍赖:“我没有!它是弹出去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小黑假装震怒:“好呀,它明明就直接掉在了白线外面……”
陈招喜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小黑用羽毛球拍指着陈招喜:“我们来决一死战。”
“来就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两人约好三局两胜,第一回,陈招喜先用一颗吊球将小黑引到网前,再用一颗高远球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拿下第一局。
第二回,小黑用一颗杀球拿到了第二局。
终于到了惊心动魄的第三回,两人有来有往,陈招喜打得尤为惊险。只见小黑一颗杀球虽已落地,但小陈并未放弃,而是抓住羽毛球落地弹跳起的那个瞬间,将球又挑了回去。
小黑一边接球一边大骂:“你不守球德!”
陈招喜一边接球一边回复:“放屁!我可是一生要强的招招子!”
两人又来了几个高远球的来回,从球的掉毛程度和破损程度可以看出她们的决心与意志。最后小黑想要以一颗杀球结束比赛,可惜球没过网,被弹了回来。
小黑无力回天,双膝跪在球前,大喊:“漏——我怎么会输——”
在这应该配上“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的BGM的场景里,陈招喜仰头大笑,像电视剧里的大反派。
下一秒,她无意间转头,看见了神色复杂盯着她看的祝寻欢。
……笑不出来了。
陈招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下一秒,她看见祝寻欢忽然转过头,抬头挡在嘴边,身体有些微微抖动。
他在偷笑。
陈招喜想了想,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同桌,看我打球好玩吗?”
祝寻欢身体僵住,没说话。
陈招喜凑得更近了些,发现他耳根有些红,顿时来了兴致,语气里竟夹了些勾人的意味:“同桌,要和我一起打球吗?”
她本以为他会像只兔子一般摆摆手说“不了不了”然后仓皇逃走,没想到这人却转过来直直看着她,勾了勾唇:“好啊。”
祝寻欢当真拿了羽毛球拍,还和陈招喜来了几场。
陈招喜发现他的球都很……贱,一会前一会后,一会左一会右,像是在故意逗她玩,她跑都跑不过来。
结束后陈招喜不言不语,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玩偶,眼里无光,坐在长凳上,盯着远方的某处。
祝寻欢坐在她旁边,问她:“怎么样?”
陈招喜:“我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打羽毛球了。”
祝寻欢又开始笑了,这次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接当着她的面笑出了声。
陈招喜疲惫地扫了他几眼,心想,行吧,看在你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