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龙鳞已认主,温枫良无碍,仙尊取出仙舟,嬴绮背着温枫良,顾白梨抱着晏柳,一同进入船舱。
顾白梨把如何遇到晏柳的事情跟逢霜说了,又道:“赢先生说他经脉有损,徒儿想先拿丹药给他养一……”
他话没说完,仙尊道:“你若丹药不足,随时可找嬴绮取。”
顾白梨笑道:“不劳师尊费心,养徒弟的丹药徒儿还是出的起。”
虽说他在楚映越身上花了不少灵植法器,但还没穷到给徒弟易经洗髓还要找别人要丹药的地步。
仙尊嗯了声,道:“本尊这里有卷功法,回清岳仙宗后,你暂且搬到青羽宫,教温枫良修习。”
顿了顿,仙尊又道:“你若担心你那徒儿,可让他一并住在青羽宫。”
顾白梨很是讶然,想说什么又咽下去,犹豫会儿,不确定道:“师尊是让徒儿教师娘?”
“除你之外,无人能教。”
顾白梨更加不解了:“师尊何不自己教?”
仙尊抬眸看了顾白梨一眼,理直气壮道:“本尊不会。”
他没有一个好师尊,也没学会怎么当个负责的好师尊。
现在,他没那个兴趣。
以他看来,再有五六年的时间,顾白梨就能继承他的衣钵,他又何必为自己多添一份因果,让更多的人为他难过?
顾白梨忆起自己刚拜师学艺那会儿的事情——他跪在青羽宫大殿,连师尊的面都没看清楚,一本接一本的功法和心法落在他面前,数量之大种类之多足以让诸多修士因争夺而大打出手。
没等他从惊讶中回神,那密密麻麻的功法就在他眼中消失,只留下两三本。
师尊的话遥遥传来,声音清冽好听,内容却让他怔了半晌。
什么叫让他自行学习?
顾白梨天资聪颖不假,但他那时不过是入道后期的修为,面对高深玄奥的功法不亚于让刚识字的幼童读史书。
若是师娘真的由师尊教……
他不敢再想下去,承诺道:“师尊放心,徒儿定不辜负师尊信任。”
“嗯。”
仙尊起身离开船舱,顾白梨探出手,摸了摸晏柳额头。
还是烫的。
许是先前被折磨太过,没有好生休息,晏柳昏迷后不久就发起热。
修士基本不会发生这种事,嬴绮也没有相应的丹药,顾白梨无奈,只好寻了家医馆,耽搁了半日。
嬴绮进入船舱时,逢霜和顾白梨都出去了,温枫良躺在软榻上熟睡,对面是楚映越,隔了几步便是顾白梨新收的徒弟。
他先是给晏柳检查,后者温度降了不少,又取出做好的药丸给晏柳喂下,才挪到温枫良跟前。
回头望了望仙尊,见仙尊并没注意他,他指尖搭上温枫良腕间。
仙尊那晚的话指示性太强,他不由自主想到那件事,后来他观察两人的情况,越想越觉得两人并没肌肤相亲过。
片刻后他收回手,长叹一声。
是他白高兴了。
也是,仙尊那性子,说好听点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会轻易委身人下。
等等,仙尊既没和温枫良做那档子事,又没服食丹药……
听到舱外动静,他抬起头。
风被结界挡住,听不到呼呼风声,也感觉不到风刮在脸上的冰冷和痛意。
顾白梨望着他师尊似乎在看风景的背影,迟疑几息,下定决心道:“徒儿有一事想求师尊解惑。”
“何事?”
“师尊的事。”顾白梨道,“徒儿想为师尊排忧解难。”
话未尽,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顾白梨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脊背挺直,认真道:“徒儿只想为师尊分忧。”
仙尊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向他,随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威压也愈发强了,顾白梨头都抬不起来,仍坚定道:“徒儿只想为师尊分忧。”
视野中映入白色衣袍,顾白梨道:“徒儿愿对天道发誓,绝不会泄露师尊一丝秘密,若有违背,便叫我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修士最忌别人知晓自身弱点,尤其是仙尊这类身处高位的修士。
“分忧?”仙尊咀嚼他徒弟的用词,想到什么微微笑了笑,他撤去堪称恐怖的威压,“你若想替本尊分忧,就杀了本尊。”
顾白梨惊愕地睁大眼,脱口而出:“徒儿永远不会对师尊出手!”
“你刚才说想为本尊分忧。”
仙尊唇畔含笑,召出盈朝,将剑柄朝着顾白梨,“你杀了本尊,就是为本尊分忧。”
“用盈朝,杀了本尊。”
指着自己心口,仙尊神色带上几分癫狂:“朝这里捅下去。”
“顾白梨,动手啊!”
顾白梨向来尊师重道,别说对逢霜出手,就是连一句逢霜的坏话都没说过,他这一瞬间仿佛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被他师尊逼的连连后退。
“寒明闪开!”
忽听到嬴绮的声音,顾白梨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只见嬴绮手腕一扬,一片绿莹莹的东西迎头洒向他师尊。
嬴绮泼的花汁又浓又多,可不是温枫良那日想报复仙尊偷偷抹的一痕,再加上花汁里有他师尊昭戚特意加的药粉。
花汁在白衣上晕开点点痕迹,仙尊声音戛然而止。
盈朝消散在空中,仙尊身形一晃,被及时上前的顾白梨接个正着。
“师尊!”
仙尊眉头紧蹙,身子微颤,似在忍耐痛苦,冷汗从额头鬓角溢出。
“嬴绮,你在做什么?!”
以前嬴绮只听他师尊说过,瓶里的花汁不能随便用,故而他为以防万一随身带了这么多年,这也是第一次用。
很快恢复冷静,嬴绮道:“金凤鸢萝花汁,能让仙尊安静下来的东西。”
顾白梨抱起他师尊进入船舱,语气冷淡:“金凤鸢萝的花汁?”
嬴绮没法过多解释,无奈道:“你不必冲我发火,我又怎会伤害仙尊。”
“我比你更想仙尊无恙,”他摊开掌心,露出丹药,“你不必过多担心。这颗丹药喂下去,仙尊睡上两三个时辰就好了。”
“我来。”
对嬴绮心存疑虑,顾白梨夺过丹药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
他不是医修,就算从白日看到黑夜也看不出名堂,嬴绮也不催促,径直寻了个位置坐着,看顾白梨最后还是把丹药给逢霜喂下。
他似自言自语,又似对顾白梨道:“再等一两个月,我师尊就回来了。到时应该能治好仙尊。”
墟光的毒能让仙尊性情大变,穆谶的蛊虫能让仙尊变成炉鼎之身,无论哪一样都很棘手。
而且根据他的观察,那蛊虫好像和仙尊体内的毒素有所融合。
想到这里,嬴绮又长长叹了口气。
也不知仙尊如今的身体情况,能否经得住拔毒驱蛊的痛楚。
按照仙尊那性格,就算受不住也会咬牙硬撑吧。
嬴绮思绪万千,顾白梨忽然抬眸往窗口一看。
“怎么了?”嬴绮疑惑发问。
外头天空碧蓝,白云朵朵,时有飞鸟掠过长空,一派宁静祥和,顾白梨却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们。
“没什么。”
眉宇轻轻一皱,顾白梨握着本命剑道:“我到舱外看看。”
嬴绮福至心灵,点头应好,从乾坤袋掏出法器握住,谨慎打量四周。
恍惚听闻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温枫良挣扎着睁开眼,视线中一切物体都是雾蒙蒙的,只有站在最中间那人的轮廓最清晰。
那人容貌藏在一团柔和白光里,他努力想看清楚,可除了一身染血破损的白衣,和干枯黯淡的长发,再看不清任何部位。
那人朝他走来,又不是走向他,他转过头,见到同样安静躺在榻上的仙尊。
他从未见过逢霜这般苍白脆弱的模样,仿若一碰就碎的瓷器,一时竟产生无法言说的惊惧。
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他咽喉,让他无法呼吸。
莫名的悲伤席卷而来,他弯着腰,大口大口喘气,眼泪不受控制滴落到地面。
逢霜……
他想走过去,却挪不动脚步。
那人凝视着仙尊,唇角弯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纤长睫毛颤了颤,逢霜睁眼看到来人,眉梢眼底溢出笑意,他张开嘴,话音未至,咳嗽先闻。
他咳的很厉害,借着那点微弱光芒,温枫良见到了鲜血。
“可好些了?”仙尊断断续续地咳,语气温柔多情,那人不做声,他也不挫败,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那人还是没出声,仙尊挣扎着靠在床头半坐起身。
温枫良听到逢霜半声闷在嗓子里的痛哼,以他的角度看不见那人手上动作,心头涌上恐慌,可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挪动分毫。
“你想要这颗心?”逢霜声音极低,像一缕即将消散的青烟,温枫良要很认真才能听清逢霜下一句话,“想要,就拿去吧。”
血源源不断从仙尊身下流出,似要一直流到他脚边,将他淹没,他在触目惊心的红中,瞧见那人转过身来。
他先见着的是一颗琉璃般晶莹的心,视线往上,而后脑中嗡了一声。
那张脸……
分明就是他的脸。
“!”
温枫良从噩梦中惊醒,心脏跳的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
不欲回忆梦中之事,那画面偏偏在他眼前不停闪现,他摁着胸口,惊魂未定。
察觉到身侧有人,他浑身僵硬,生怕自己一转头,那一幕就会重现。
待到情绪稍微稳定,他才缓慢看向自己身旁。
是逢霜。
仙尊脸色虽白,仍有一两丝血色,他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去探仙尊的呼吸。
热气均匀打在指侧,温枫良松了口气,打量四周。
恰巧这时门被人推开,嬴绮提着食盒,和温枫良视线对上,兴奋道:“夫人醒了。寒明买了点吃食,说是醉红楼的招牌菜,快来尝尝。”
温枫良没吃东西的心思,勉强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嬴绮倒是吃的欢乐,边吃边跟他解释他们在这里的原因。
嬴绮那瓶花汁洒的有点多,他们在仙舟里守了两天,仙尊还没醒,嬴绮就动了到附近城镇转转的心思。
他甚少离开青羽宫,早就向往紫陌红尘。
尽管他把自己描述的十分可怜,顾白梨依旧没答应。
后来嬴绮无意撞见晏柳望着城镇露出向往神色,又对顾白梨提起此事,见自己徒弟想去又不敢开口的样子,顾白梨便同意了。
他们像两只被放出笼的鸟雀,恨不得扑腾着翅膀飞到最高处,顾白梨也就不再拘束他们,叮嘱嬴绮要照顾晏柳后,便寻了家客栈,安置好逢霜和温枫良。
温枫良安静听嬴绮兴致勃勃给他讲他们遇到的有趣事,眸中带了点笑意。
“听说今晚是什么节日,夫人也出去看看吧。”
“不必了。”
嬴绮道:“我猜夫人方才是做了噩梦。这种时候不应该闷在房里,该出去走动走动。”
“夫人也不必担心仙尊安全,有顾白梨在,不会有宵小之徒打仙尊的主意。”
嬴绮说的是事实,却让温枫良怔了怔,脸上显出茫然来。
他确实是做了噩梦,可他做了怎样的噩梦?
那种心悸还残留着,梦的内容一点都记不起来。
“去吧,本尊随你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