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了什么事?”
嬴绮被顾白梨那一声惊醒,半梦半醒间看到仙尊一身白衣站在温枫良面前。他和温枫良面对面,仙尊脚下那滩血色毫无遮掩落入他眼中。
他一个激灵,睡意立刻跑光。
“仙尊呀仙尊,您又在做什么啊?”他连滚带爬到温枫良身边,捞起后者手腕查看伤势,絮絮道,“夫人已经够疼了,您不用让他更疼。”
温枫良伤口并不深,但血流的格外多,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单是失血的量就够温枫良去和阎王喝茶聊天了。
这情况明显不对,应该是和那蛊虫有关系。
嬴绮皱着眉止血,仙尊安静立在一旁,目光沉沉盯着那血迹,不知在想什么。
“出了什么事?”嬴绮看向顾白梨。
温枫良昏迷着,不可能自己割自己,顾白梨最是尊师重道,更不可能当着逢霜的面伤害温枫良。
知道自己从逢霜嘴里问不出答案,嬴绮转头去问顾白梨。
顾白梨也不明白逢霜为何要这样做,他三言两语解释完,嬴绮脸皱成包子褶,疑惑的紧。
“仙尊您到底想做什么呀?”
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嬴绮被拎着领子扔到一边。
逢霜幻出一方玉桌,慢条斯理从乾坤袋取了个玉碗。
刹那间,嬴绮知道逢霜想做的事情。
“仙尊,不可!”
“聒噪。”
山洞里亮着夜明珠的光芒,嬴绮阻拦不了,只能和顾白梨一同被禁锢在结界中,眼睁睁看着逢霜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苍白纤瘦的腕子。
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到碗里,血腥气在空中散开,渐渐的,嬴绮闻到另一种味道。
那一瞬间,嬴绮有些恍惚。
他好似不在潮湿山洞,而是在灿烂阳光下,在大片盛开的蔷薇花丛中。
花香浓郁温暖,又夹杂着冰雪冷冽的气息,一丝丝一缕缕钻入他鼻腔,随着血液游遍全身。
指尖一痛,嬴绮从幻想中挣脱出来,他飞快从瓷瓶中取出丹药,自己吃了一粒,又取出一粒喂给顾白梨。
感受到身体那股热度,看着嬴绮焦急担忧的模样,顾白梨明白了些许。
他沉默着张开嘴,将那丹药吞下腹。
“仙尊!够了!够了!”
嬴绮拍打着结界,大声喊道。
仙尊充耳不闻,他几近痴迷地盯着玉碗中猩红液体,身体涌上他熟悉又厌恶的感觉。
身躯轻微一晃,仙尊垂下眼眸,启唇含住腕间伤口。
他双唇染血,本就秾艳的五官愈发美的惊心动魄。
顾白梨短暂失了神,他只觉他师尊从静坐云端,不可触摸也不可亵渎的神变成了话本子里蛊惑人心的妖。
分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却让人移不开目光,让人想把世间所有珍宝都捧来,只为博这人一笑。
他师尊生的很好看,他一直都清楚。
以往他行走人间,不乏有人夸赞他容貌,说他是神仙姿容,举世无双,那时他想,他们是没见过他师尊。
见过他师尊,才晓得什么叫真正的仙人之姿。
顾白梨不敢多看,匆匆别过头,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清心诀,力图将刚才的画面从脑中驱逐。
相较于顾白梨的从容,嬴绮就要狼狈的多。
结界一散开,他就喘着粗气跑到离逢霜最远的角落,袖子遮住口鼻,嘴里念叨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眼角余光里,顾白梨瞥见他师尊往外走去,师尊与他擦肩而过,那股香气更加浓烈了,他僵着身子垂着头,看到他师尊步伐停了一下。
“喂给他。”
夜色吞没一袭白衣,顾白梨担心逢霜,刚想追出去,被嬴绮拉住。
“你别去,”嬴绮面色还有点红,他深呼吸几下,道,“这时候千万不能打扰仙尊。”
顾白梨转眸看他,他缓了会儿从地上爬起,扶起温枫良,神情严肃且认真,小心翼翼将那碗液体一滴不剩给温枫良喂下。
“你若不想仙尊真出什么事,就听我的话,”嬴绮拭去温枫良唇畔血色,视线投向洞口,他声音很轻,仿若自言自语,“你师尊多骄傲啊……”
怎愿意被他徒弟看见他那般不堪的一面?
“我师尊他……”顾白梨没听清嬴绮后面那句话,轻声问道,“师尊他到底出了何事?”
嬴绮摇摇头:“仙尊没事,你不用多想。”
蛊虫一事仙尊瞒的深,除了他、他师尊昭戚、掌教杜瑄枢外再无人知晓。
没有仙尊允许,他怎么可能把仙尊最大的秘密告诉他人,即便那人是仙尊最看重的亲传弟子。
“连我也不能说?”
“你师尊的性子你了解,我若是说了,恐怕我俩都得遭罪。”
“我不怕。”顾白梨斩钉截铁道。
嬴绮:“……”
“我怕。”
说实话,嬴绮挺害怕顾白梨冷下脸。仙尊养大的孩子,某些表情行为语气与仙尊如出一辙。
嬴绮道:“今晚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夫人的安全,别的等仙尊回来再说。”
“那赢先生你至少应该告诉我,我师尊此刻会不会有危险。”
嬴绮不做声,若是在青羽宫,他可以毫不犹豫回答顾白梨,可在秘境,他不敢保证。
顾白梨看了他一眼,没再开口。
两人等的俱是心急如焚。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顾白梨等不住,嬴绮也忧心的不得了,两人视线交汇那刻,便明白对方心思。
“请赢先生照顾好师娘,白梨找到师尊后,会给赢先生报平安。”
山野空旷,顾白梨不知师尊往那边去了,借着月光仔细打量周边环境,寻找他师尊踪迹。
找到逢霜,已是两柱香后。
很多年以后,顾白梨成功飞升,依旧忘不了那日,他头一回见他师尊蜷缩在草丛中,惹人怜惜的脆弱模样。
顾白梨停下脚步,望着结界里昏迷的逢霜,迟疑几息,召出本命剑。
他先在周围检查一圈,确认没有危险,才候在结界外。
从前是逢霜保护他,如今轮到他保护逢霜了。
他感到很怪异。
结界很牢固,顾白梨全盛时倾尽全力都打不破。
逢霜怕冷似的蜷成一团,束发的玉冠不知掉落何地,长发如墨,凌乱铺在草地上。
最外层的白衣散开,逢霜一只手紧紧攥住衣领,身侧草有被压过的痕迹。
他血放的太过,唤醒了本在沉睡的蛊虫,好在这次发作并不厉害,给他留了几分体面。
夜幕之下,月光之中,容色清俊出尘的青年提着剑。在他身后,卧着谪仙一般的仙尊。
顾白梨专心致志守着他师尊醒来,忽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声响。
“谁?!”
没有应答,也没有动静。
术法打入草丛,里头悄无声息,顾白梨用剑气拨开那一片绿草,见到一只断气的白兔。
他心从嗓子眼重新回到胸腔,暗嘲自己过度紧张。
但一想到他师尊还没醒,师娘和基本没有攻击力的嬴绮待在山洞,楚映越和那神秘人还在秘境,他就不得不紧张。
幸而不曾出事。
逢霜被强行拽进前尘,那些事情如黏腻浓稠的浆糊蒙住他口鼻,要让他在过往中窒息,在肮脏不堪的经历里腐烂发臭。
他曾受过的每一次惩罚化作荆棘藤蔓,将他牢牢困在地狱。他听到那个人的低语,灼热的吐息打在他耳垂,冰凉湿滑的东西爬上他肌肤,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恶心到想吐。
忽地有温热指腹摁到他唇上,不同于腥臭难闻的气息让他眯了眯眼。
他于一线微弱光芒中看清那一张脸。
是……温枫良。
逢霜怔了一怔,思维还在震惊,身体却遵循本能。他眼尾飞红,扬起颈子,唇齿间泄出犹如叹息的轻吟。
灵力骤然爆发,压着他的人顷刻间被撕成碎片消散,海啸般席卷整个幻境。
逢霜眼睫颤了颤,睁眼看到顾白梨背影时,以为他又陷入了另一个幻境。
“白梨?”
你怎会在此?
顾白梨回过头,眉眼微弯:“师尊您醒了,可还有何不适?”
“无妨。”
仙尊收回掐在指间的术法,面上看不出情绪。他撤了结界,拢好衣衫,没多余的玉冠索性披散着长发,缓步走到顾白梨跟前。
顾白梨低眉敛睫,是极乖巧听话的姿态,赶在逢霜发话前道:“徒儿知错。”
“你何错之有?”
“徒儿错在不该不听赢先生的话,”顾白梨道,“但徒儿实在是担心师尊,等回了清岳仙宗,徒儿甘愿领罚。”
仙尊冷漠道:“你确实该罚。不是错在不听嬴绮的话,是错在踏入阵法而不自知。”
逢霜话音刚落,方才宁静的山谷猛地一变,处处剑影,步步杀机。
顾白梨握紧本命剑。他修为未复,加之阵法隐藏的很巧妙,导致他没发现这是个杀阵。
仙尊并未把这杀阵放在眼中。
他咬牙苦熬那会儿,就已察觉不妥,强撑着清明逼出那人,却只是一具栩栩如生的傀儡。
背后之人似并无露面的意思,又或者是早已躲在暗处看他笑话,逢霜再恼怒,也得先熬过蛊虫发作。
眼下他没了顾忌,势要斩草除根,解决那个可能知晓他秘密的人。
逢霜面沉如水,一道道术法令顾白梨眼花缭乱惊叹不已。
可惜到最后,逢霜都没找到那人。
要么是那人真的不在,要么就是隐藏自己气息的手段很高明,高明到能瞒过修真界第一人。
逢霜不信,他更倾向于进入秘境的只有傀儡,可傀儡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实力?
而且,那傀儡设个对他根本没多少威胁的杀阵又有什么用?
或者说,杀阵不过是障眼法,那人的目的,其实在那个幻阵上?
他完全不知道,蛊发时他认为是丑态的样子,在他人眼中是多漂亮的一幕。
更不知道那杀阵也好,幻阵也罢,都是那人心血来潮,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仙尊,”一进山洞,便见嬴绮高兴迎上来,“夫人方才醒了。”
醒没醒多久,温枫良只问了句他在那儿,茫然发了片刻呆,又闭上眼睡过去。
嬴绮没感到失望,温枫良能清醒一时半刻,就代表有好转。
逢霜颔首,目光自温枫良脸颊滑过,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起幻境里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