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低声一句话。
便把那嚣张的男修吓得脸白腿软，像是褪了半条命“咚”地一下跌倒在地，嘴里还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师师尊……不是,我没…”
镜渊却是看都没看旁人一眼，径直朝着林漫两人走去。
反而站在镜渊身后的谷阳目光则落到了那男修的身上，不自觉地将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这人竟是清峻峰的首席弟子张启，出身正统，修行上是个颇有本事的人。
可惜啊，路走窄了…
他也懒得再跟这人废话，在谷阳眼里，惹了镜渊的人都与死人无异，是以直接一挥手，冷厉地道：“废话少说，今日闲言碎语的修士全都关去洗心阁闭门思过。张启言行有失，废除灵根，贬为庶人，此生不得入天道。”
此言一出，原本还觉得有些冤枉的修士顿时忍住庆幸不少，看向张启的眼神多多少少带了点同情。
因着一句话，断送了自己的大道。
有些人活着活着就成了笑话。
“还不快走，也想跟他一个下场是吗！？”谷阳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旁人立马屁滚尿流般跑了出去，很快便没了身影。
一时间，诺大的练剑场便只有镜渊三人。
大风刮过，三人各有种寂然的沉默。
是林漫先开了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师尊，最近心魔的传闻对您不利…”
镜渊盯着朱菁菁，目光微冷，打断道：“是不是你？”
林漫听得眼皮陡然一跳，朝着一旁的朱菁菁望去。
少女暗自撇了撇嘴，连头也不敢往上抬，一直往下埋着。一双眼睛仿佛盯着自己的脚尖，就留给他一个头顶，看着倒像是个乖巧不闹事的温顺小姑娘模样。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亲手养在身边十几年的，竟是条伺机而动、反扑主人的毒蛇呢？
“把这些讲出去，你很高兴？”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人，却无端透露出几分摄人之感，将唇角的那抹笑，衬出一种讽刺般的尖锐。
朱菁菁故作惊讶，一脸茫然地道：“你在说什么呀？我好像一句都听不懂。”
“够了！”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一刹那，镜渊的目光变得冰冷至极，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要在这电光火石间将她洞穿！
朱菁菁整个人都吓得抖了一下。
原本还心知肚明的她，此刻倒真的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看向镜渊的时候颇为茫然。
怎么知道这件事……
虽说是她散播出镜渊有心魔的消息，可她从未想过这事有可能是真的。
某种猜测在心中隐隐扎下了根，若是镜渊真的有了心魔，而她又把这近乎致命的消息给透露出去。若是如此，她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吗？
此刻仔细一想更是让朱菁菁额头冒冷汗。
她战战兢兢地开口：“我…我也只是胡乱猜测…哪里知道那是真的…”
镜渊敛了眸。
她这副害怕又坦诚的模样，倒是让镜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是啊，就凭她又怎么可能猜得到呢？多半是上次失态逼她逼得太紧了，小崽子也开始反扑咬主人了。
林漫则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若是她现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虽不知道朱菁菁和镜渊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朱菁菁犯这么大险去撒那个谎来。作为一个修行者，她十分清楚他们这群人对心魔的忌讳。
而这种忌讳，修为越高的人，越是畏惧。
几乎是本能地，林漫“咚”地一声跪下，苦苦求饶道：“师父，菁菁她不是故意的，还请您看在她无心的份上，绕过她一命！”
“怎么？现在连你也要忤逆我吗？”镜渊的脸上未见丝毫笑意，反而比刚刚更加阴沉森然许多。
他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只道：“退下。”
林漫咬紧牙关，眼底竟现出了几分执拗的倔强，竟发了红，继续道：“师父，你先答应徒儿。”
镜渊一双眼终于寒了下来。
他半点没留情，一剑径直打在了她的背上，喉咙里温热的血一下子渗出到唇边。
镜渊再次厉声道：“退下！”
林漫却还是想要强撑着身上跪起，朱菁菁却再也看不下去地扶住了她，心疼地轻柔擦了擦她染血的唇角。
“没事的，回去吧，漫漫。”
“没事的。”
“没事的”
……
林漫的眼眶在一声声安慰中渐渐湿润了。
她凝视着身边的少女，然后慢慢直起身，仰起脸颊，轻轻凑近在她的脸颊上落下鸿羽似的一吻，眼底却为水雾氤氲了一层湿润的光亮，道：“活着回来见我，好吗？”
求你了，活着回来好吗？
……
没有了林漫在场，朱菁菁那原本轻松不在意的神情便隐没了，眼帘底下遮掩着的沉静通透的光亮。
她原本就有坦白承认的打算，只是没想到镜渊会如此之直白，先开了口质问。不过倒也好，省了她口舌之劳。
想了想，她便道：“这件事是我做的，要杀要剐，我认了。”
没办法，实力悬殊太大。
她拼尽全力一击，就这样被人轻易洞穿，说来也是好笑。
镜渊看得她这样毫无求生的样子，没由来地心里便生出一种隐怒，伸出手来用力地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直视着自己。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他冷笑一声，逼视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嘲讽。
“我的心魔。”他的呼吸的热气洒在她的耳畔。
朱菁菁瞳孔骤然紧缩。
镜渊的心魔…竟是我？
“殿下。”
朱菁菁听见这熟悉的女声，感觉到镜渊逐渐靠近的呼吸忽地一滞，几缕呼出的热气洒在她耳畔，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时她才借着他的肩膀外那一点极为昏暗的光线，看出了些许熟悉的女人轮廓。
汐寒就站在几米开外，即使有条月华般的素练盖着大半张脸，也能感受到那素练下冰刀似的眸光。
“妾身来迟了。”汐寒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不只是故意还是无心，她特别地把妾身二字说得重了几分。
他的胸膛不由起伏了一下。
某股阴暗戾气竟不受控制地滋长。
镜渊缓缓地直起身来，背光的阴影下驱散了他脸庞唯一覆上的融融暖光，只剩下那一点带了疯狂的苍白与冰冷。
这一刻，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强行将心中翻江倒海的嘶吼压下，停了有片刻，才道：“今日有劳你来了，这小东西我从小养到大，就还请你轻些动手。她的肉身留着我还有用，至于魂魄…就散了吧。”
他说话的速度不快。
像是要清理什么东西似的。
每一个字都是缓慢的，清晰的，听起来寻常而冷静，然而越是这样的寻常，越是这样的冷静，越让朱菁菁察觉出了死亡来临前的恐惧和窒息。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镜渊背过身去镀了光般的侧影，还有他身后站着的盖着大半张脸的汐寒，正缓缓从地袖口里抽出一把精小的刻刀……
朱菁菁眼皮跳着，心底发寒。
她拼了命想要避开的，最终还是发生了。
就想书里讲的那样，镜渊注定还是要杀了她。
汐寒一手持着刻刀，一手化掌结印，月华般的长衣在她默念的咒印上覆盖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乌云覆顶般很快遮蔽了整个峰顶。
朱菁菁想逃，整个身子却像被钉住了般怎么动都动不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镜渊——”
他没有搭理她的嘶喊，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朱菁菁绝望地垂下了头，忽地自嘲而悲哀地笑了一声。
自顾自地喃喃一句：“镜渊，我疼。”
眼看那刻刀离自己越来越近，汐寒在距离朱菁菁几步的地方停住了动作，拿着刻刀的手指悬在她的额头上方一些，却迟迟没有落下。
朱菁菁等着她下一步动作，这一时顿觉有些不解，便抬了头去看她。
她看见汐寒的手指在不住颤抖。
慢慢地这颤抖像是过电一般，沿着小臂一路向上爬向肩膀，接连着胸腔整个身体颤抖了起来。
笑声从齿缝中不断溢出，汐寒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声。
她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颤动，甚至腰都弯了下去。
朱菁菁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神，她刚道：“你…”
汐寒才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样，连忙压住了笑。然而刚想要弯起唇角笑时，整个脸部肌肉都跟着扭去了起来，又哪里笑得出来。
非但没有笑，反显出几分阴鸷。
她没有看向朱菁菁，反而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快意道：“第两百一十七次，我终于…终于成功了！”
汐寒缓缓解开了覆着那双眸子的素练。
朱菁菁抬眼看着那双眼眸，目光停下，顿时一怔。
汐寒却一下拉开了唇角，立在光影之下，居高临下地向着她露出一抹阴鸷的微笑，将尖锐和讥诮全都展露无疑。
“怎么？连自己的脸都认不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