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沈,坠兔收光,朝晨薄雾中的屋宇还半睡半醒时,山晚已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一早上的,急着干啥呢?”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不耐烦地开了门。
门外是几位刑部衙役:“穆小姐,您知道白大人现在在何处吗?”
“大早上有人报官说捻香楼出了人命,兄弟们去将军府找白大人准备去办案,却发现她并未在家中。向府上的下人一打听,说是大人一晚未归。
“想到昨日小姐同大人查案,小姐您或许是最后见到大人的人,我们急着要寻到大人,没办法才来问您,还望见谅。”
穆山晚摇头道:“昨晚她送我回家后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衙役们对视一眼,失望地告辞道:“打扰小姐了。”
“等等!”山晚也算刚醒,反射弧有点儿长,衙役说的那一大段话现在才过脑子:“你们说她一晚上没回家?!”
“嗯。”
山晚咬牙切齿道:“她应该是去泠霞洞蹲妖怪了,我带你们找她。”
郊野,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不知名的花草生机盎然。此时虽未见红日,却已有束束金光突破云层,告示天下又是艳阳明朗的一日。
穆山晚随意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有些窝火道:“什么人呐,想想都来气,说好的一起呢?结果把我撂家里,自己不吭不响地就跑去捉妖了。”
一位衙役道:“我们了解白大人,大人一般不会失信于人,她这么做,定是觉得捉妖一事太过危险,怕你跟着会受伤。”
山晚还想接着发牢骚,丛林沙沙响动,一人冒了出来。
这人披头散发,衣服略有破烂,脸上和身上片片血迹,肩膀处还沾着枯叶。明明落魄不已,可眼神中掩不掉的狠厉,却仿佛从雪山下来的苍狼,高贵疏离,威风不减。
衙役们迅速戒备,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炸开了锅,一齐围了上去:“白大人,您怎么受伤了?!”
白云舒冷冷道:“不是我的血。”
山晚眨眨眼,试探道:“你……直接把那妖给杀死了?”
云舒摇头:“没抓到凶手,仅仅杀了只循着元气找到洞口的蜈蚣精。”
“听你这话,你确信凶手不是蜈蚣精?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什么妖?”山晚不满道,“好啊,说好的让我协助办案,结果啥都瞒着我?”
云舒咬唇,别过脸避开穆山晚的视线,莫名像犯错的小孩儿。
过了好一会,她小声解释道: “凶手是狐妖,狡诈凶残,我怕……我会保护不好你,不得已才瞒着你。”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绕过山晚,沿着青石路往回走。
咋回事?虽然本姑娘可能不需要你保护,但听着话居然觉得有点儿感动?
山晚正在走神,还愣在原地,一衙役过来招呼道:“走吧,白大人可能是见了妖心情不好,平日里不会这么冷淡。”
他憋不住话,继续道:“大人其实也挺可怜,她之所以会对妖恨之入骨,还得从她小时候说起……”
另一衙役用胳膊拐子撞了他一下,悄声阻止:“闭嘴,你想挨罚吗,难道忘了大人不让随意提这事儿?”
听同伴一警告,那衙役双唇紧闭,也不肯再透露半点信息。
偏偏他们这么一说,彻底勾起了山晚的好奇,她还想继续问下去,奈何两人死活不肯再开口,也就只得作罢。
路上,衙役们向白云舒禀报了青楼人命之事,云舒匆匆回衙门换了套干净官服,一行人便前往捻香楼。
青楼白天并不开门,原先会有一两女子在门口拿着手帕招揽客人,可今日里出了命案,整个青楼死气沉沉。
敲了门,捻香楼的老鸨江伊赶紧把他们迎进楼,陪笑着:“啊呦,总算把白大人给盼来了!这方老爷出事,方家的那些人真恨不得把这里给掀翻,我真是急得焦头烂额,还亏大人及时赶到。”
山晚打量着捻香楼,上下共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姑娘们的住所包间,都是以什么“居”呀,“阁”呀的命名,那方老爷就是在醉笙阁内遇害。
江妈妈在前面引路去醉笙阁,白云舒开始询问案情道:“昨晚方老爷可有异样?”
“昨晚好着呢,满面春光地进来点了几个姑娘,喝酒聊天寻欢作乐到深夜。
“老爷可能觉得水怀珠挺对胃口,反正乏困后便去她的闺房醉笙阁睡下了。结果今早怀珠醒来,见到的已是方老爷的尸体。”
江妈妈正说着,醉笙阁内传出东西打破的声音,众人快步冲入房间。
见屋里挤着好几大汉,大汉前面一浓妆艳抹妇人正指着跪坐地上的女子破口大骂:“你个贱人、狐狸精!勾搭什么不好,偏来勾搭我夫君,还他娘的把人给害死了……”
那女子身边有一摊碎瓷片,胳膊上被飞溅的瓷片划伤的口子也正流着血。她正捂着伤口,单薄的身子有些发抖,哭得梨花带雨。
这妇人,便是方老爷的小妾南俏,女子则是闺房的主人水怀珠。看样子,刚才的响动,便是南俏向水怀珠砸花瓶发出的。
山晚被水怀珠楚楚可怜的模样激起了保护欲,过去护住她道:“这位大娘,咱们有话好好说。怎么可以对这么个柔弱女子发脾气,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嘛?”
“你!你小子竟叫我大娘?!”南俏气得不轻,摸着脸颊道,“我还年轻,才三十多!不可能那么显老!”
“诶,‘大娘’可是尊称,是对您骂人凶悍的敬仰,您应该高兴才是。”山晚笑道。
南俏怒气中烧,猛吸一大口气,酝酿几秒,瞬间喷薄出大段脏话。叽里呱啦的,速度比打机关枪要快,关键是句句还不重样儿。
山晚本意就是把那婆娘的怒意,从水怀珠身上转意到自己身上,当然是被骂也甘心受着。
可白云舒却不乐意了,对手下中的头儿道:“池尚,把无关人员拉出去。”
池尚领命,随便扯了块烂布往南俏嘴里一塞,架着她就拖了出去。可能她说得太起劲儿,突然被堵了嘴,一口气没吐出来,憋得脸色通红。
后面兄弟们见状,纷纷拿下那些为南俏撑腰的大汉。
山晚见那群人走了,转去关心水怀珠的伤势:“胳膊怎么样,瓷片有没有扎在肉里?”
水怀珠摇头,细声细语道:“没有,我没事,谢谢你们帮我。”
山晚从自己衣服上撕下块布条,温柔地帮怀珠包扎伤口。
白云舒本走到床榻准备检查尸体,听到两人对话,轻瞥了她们一眼。
从她的角度,刚好看见穆山晚被发丝半遮半掩住的侧脸,阳光透进窗户,照在山晚身上,晕开金色的柔边,温暖且美好。
云舒不觉喉咙滚动,道:“池尚,你去给水怀珠姑娘处理伤口。穆山晚,随我查案。”
“喂,你真的没说反吗?池尚是衙役,查案是他的天职,我就是个打下手的……”
穆山晚还没说完,已被池尚扒拉开:“起来,大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去干什么,哪儿那么多废话。”
废话多当然是因为包扎伤口可以跟小美人儿拉亲近啊,我还想在这儿找个对象谈呢,不积极主动怎么行?
山晚撇嘴,不情愿地走到床榻边,云舒拉起蒙住尸体的白布的一角:“我掀开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山晚昨日已见过浑身是血的尸体,再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死状,也没那么不适。
只是没料方老爷的左心口同样有个黑红的空洞:“和他俩儿子死得一模一样?”
“不一样。”白云舒掰开方老爷眼睑,“肤色发青、眼部外凸、瞳孔放大,眼睑能见到血丝。”
她抬起老爷下颌,又仔细检查了他的指甲:“脖子上有椭圆形擦伤,指缝里有肉渣,他是被人掐死后取的心脏。”
山晚撇嘴道:“真是丧尽天良,凶手跟方家人到底有什么仇?下这么狠的杀手。”
云舒直直地盯着她,问道:“你很累吗?”
“累倒是不累,就是这里死气沉沉的,闷得难受。”山晚说话声中略带喘息,“水怀珠就留给你们衙门审问了,我出去转悠一圈,顺便去方家问问他们招惹过什么妖怪,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
白云舒没应声,山晚当她默许了,转身走向门口。可她转身的一霎,云舒竟突然拔剑,一剑刺向她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