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轻盈地掠过树梢,把空气划开了一道口子,于是山林里慵懒停滞的时间便突然流动起来。
穆山晚悠然转醒,还一脸懵着,突然感觉手上传来一股生疼。
龇牙咧嘴地往旁边看去,见白云舒正紧攥着自己的手,眉头蹙起,额上汗珠滚落,许是做了什么噩梦。
“白云舒,白云舒?”穆山晚晃着云舒的肩膀,想唤醒她,可后者依旧深陷梦魇。
山晚无奈,使劲去掰云舒的手指:“得,你不醒也没关系,但你倒是给我松手啊,骨头快被捏碎了!”
“娘……”闻得云舒微弱的吐字,“别走……”
呕吼,我这是无痛当妈了?虽然乘人之危是不可取,但是……
山晚一清嗓子,夹着声音憋笑道:“乖啊,娘不走,你先把手放开。”
“不,不要丢下我……”白云舒的手抓得更紧,声音沉闷中带着凄厉,似海洋淹没船只的哭泣。
穆山晚被她强烈的感情所影响,竟觉有些心疼她,不觉抚摸起她的手背,温言温语道:“安啦,娘不会丢下你,娘带你回家。”
“发簪……”白云舒道。
这两人都是用发带扎的马尾,山晚也想不到从哪儿能拿来发簪,便拾起半截细木棍,递到云舒另只空着的手中:“给你簪子。”
未料云舒握了木棍,狠命刺向自己的颈部。
“住手,你不想活了?!”穆山晚眼急手快地伸手护住她的脖子,“嘶!”
木棍嵌入手背,疼得山晚嗷嗷直叫,憋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你大爷,下手这么狠干啥?亏这木棍挺钝,不然我的手绝对会被戳穿。
山晚直吸着凉气,几乎没了说话的力气:“系统……有绷带吗?”
【有,】毛团儿变戏法般取出一卷纱布,并端出一盆水来,【伤口先用水洗洗。】
山晚未受伤的那只手挣不开白云舒,不方便包扎伤口,干脆闲着不用。直接上口用嘴咬住木棍一拔,血瞬间汩汩涌出。
毛团儿替宿主越想越气,没忍住一下子把那盆水淋在女主的身上:【我让你接着睡!害得我宿主受伤!】
凉水泼身,白云舒惊醒过来,见穆山晚受伤,竟像知道自己睡着时干了啥一般,取过山晚手中的纱布:“抱歉,这次算我欠你。”
她默默地娴熟地为穆山晚包扎,一声未吱,山晚觉着气氛略有沉闷,忍着痛问道:“没看出来你的手法还挺专业,跟着大夫学过?”
“没有,我十五岁女扮男装随家父戍边,时常受伤。一些小伤什么的,不想去麻烦大夫,都是自己包扎,早摸索出了经验。”白云舒云淡风轻道。
远山如黛,风送松涛,女子的话语中毫无波澜,仿佛讲的是别人的经历。山晚想说些什么,却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妥。
就这思考的时间,云舒已经给她裹好伤口,为方便绑绷带,稍微收紧了纱布。
刺痛如电击般攀着山晚的胳膊传上脑袋,她狠命地攥着衣角,硬是哼都没哼。
“包扎好了。”云舒垂眸,加了一句,“其实,疼的话可以哭出来,我不会看,不丢人。”
虽依旧是听不出什么感情的话语,但穆山晚莫名就品出了淡烟疏柳、桂花浮玉般朦胧的温柔。
她虚弱一笑,撑着膝盖站起身:“没事儿,真不疼。话说咱们俩为什么会在这里睡着?”
“应该是中了幻术,”白云舒看向山晚腰间安静的佩剑,百思不得其解,“可附近完全没有施展幻术残留的妖气。”
两人既探查不到妖气,又断了线索,便商量着打算下山。
临走前,云舒道:“我再进山洞一趟,把那两颗心脏带出来,也好让那两兄弟有个全尸。”
山晚等在洞口,欣赏着山间暮色,看落日溶金,飞鸟归巢,依稀感觉手上的伤痛缓和不少。
一柱香的功夫,白云舒一脸严肃地出了山洞:“心脏不见了,翻遍泠霞洞都没找到。”
“那只妖把我俩困在幻境里,然后趁机取走那两颗心脏。”山晚若有所思道,“这么看来,这心脏对他十分重要,不然也不会逃跑后专程折回来取。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并未离开,只是我们感受不到他的妖气而已。”
她接着道:“关键他要心脏干嘛?总不能是吃吧?”
听着山晚的自问,白云舒猛地想起什么,脸色一凛,蹙眉道:“别胡乱猜测了,吃饭去。”
碧瓦巷不远,下山过了拂柳桥,就是瑄和街。顺着街道往南走五里,就能见到巷子口那家卖馄饨的,摆放的桌椅。
两人随便挑了位坐下,白云舒道:“老板,来两碗馄饨,不要辣。”
啧,又不问我的意见,真是猜准了我在想啥?早上我是怕进监狱才顺着你的,这次我偏不!
山晚叫道:“谁说我不要辣了?老板我要特辣!”
“你刚受伤,不能吃辣。”云舒制止道,语气竟出乎意料的关切。
“那,就微辣吧。”山晚潇洒地冲老板一摆手,在内心里感激云舒给自己台阶下。
不然就她这种怕辣却又喜欢吃辣的人,真来碗特辣的馄饨,估计能被辣得直吐火。
等馄饨的空当,山晚竟没忘案情,在脑海中梳理着线索,猛然想起自己并未认真看尸体,问云舒道:“那两人尸体身上的线索你还记得多少,跟我说说,我也好帮你查案。”
云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递给她道:“都记在这本子上,你自己看。”
山晚接过本子,大致翻阅道:“尸体左肋断了四根,缺失心脏,身上除挖去心脏留下的伤外,无其他伤痕。并且伤口边缘不规整,不似刀伤,更像被什么东西撕挠开的口子。
“除此之外,死者脸没有痛苦的表情,还挂着一丝笑意,初步推测,死者是处在开心愉悦的状态下遇害。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你怀疑是被人下了能兴奋神经的药,可并从尸体上找到证据?”
“不,我现在换个推测,或许他们没被下药,而是中了妖的幻术。”白云舒没有解释下去,反倒问了山晚一个问题,“你当时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说来惭愧,我梦见了我在之前世界中的骗我感情的前女友,和她的现任男友。
看那穿衣打扮,我立马意识到我在做梦,便啪啪给他们都扇了几巴掌,现在快活多了。
“……算是一个十分想念的朋友吧?”山晚支吾一声,问云舒道,“你是不是梦到你娘了?”
“嗯。”白云舒神色有一瞬的黯淡,“那只妖估计是以我们的心结为源头,施展的幻术。既然他能把我们困在心魔中,也就可以让那两兄弟梦到愉快的事。”
山晚翻看本子下一页:“尸体身边有零散的脚印,但找不到去向,就像凭空消失一样。看脚印长度与深浅,是个男人,身高八尺。”
“妖、擅长幻术、脚印消失……”白云舒在心里已经猜出个七八分,苦于没有证实自己猜测的证据,便闭了眼想找出当时遗漏的细节。
尸体靠近桥栏,凶手脚印下压着动物脚印,云舒当时没想过凶手会是妖,也未在意那脚印。
好在她记忆力卓群,案发现场整个样子都印在脑海中,就连那些没仔细检查的地方都是记忆犹新。
此时,回忆起来竟像处于现场般清楚。
桥栏上有动物脚印,梅花状,但较狗的脚印略显狭窄,呈菱形,是狐狸的脚印。尸体附近还发现一缕毛发,已经被泥染脏了,依稀能看出是浅淡的毛色,大概率是只白狐。
再加上妖界中最擅长幻术的便是狐妖,退一步讲,就算凶手不是狐妖,定跟狐妖有扯不断的牵连。
云舒想通后睁开眼,见老板端着馄饨走来:“客官,馄饨来喽!”
穆山晚接过漂着红油的那碗,拿起汤匙刚准备开吃,却见云舒直直地盯着自己,发懵道:“怎么了?”
云舒把另一碗馄饨推到山晚跟前,不容拒绝道:“你现在还不能吃辣,这碗是你的。”
虽有不舍,可迫于对面那人的威慑,穆山晚只得悻悻地吃起那碗没放辣椒的馄饨。
吃了几口,仍惦念着辣椒,便满脸怨气地抬头看了一眼白云舒。后者双唇通红,吸着气,棘手地看着舀起的馄饨,迟迟不肯喂到嘴里。
没想到呀,这家伙不能吃辣?
山晚幸灾乐祸地笑道:“吃不下了?要不我帮你吃点儿?”
“不需要,我吃得下。”云舒说罢,一口吞下那颗馄饨。
穆山晚像是故意报她“夺爱”之仇:“不许浪费粮食啊,这碗给我吃完。”
“我知道。” 云舒埋头吃饭。
山晚拉住路过身边的一个小孩儿,对他耳语几句,给了他几十文钱,那小孩高高兴兴地出了铺子。
没一会儿,小孩儿回来,往两人的桌上搁了碗卤梅汤。
云舒瞥一眼卤梅汤,满眼疑惑地瞄向山晚。
山晚努嘴道:“喝吧,你不是怕辣吗?我抓了个小孩替我跑腿,给的跑腿费比这卤梅汤花的还多呢。”
“谢了。”白云舒端了碗,仰头吨吨猛灌,总算感觉好受一点儿。
吃过晚饭,山晚不记路,跟着白云舒就走。
“到了。”拐了几个街道,云舒停步。她也停步,抬头一看,牌匾上赫然写着“穆府”三个大字。
“这不是丞……”山晚刚想说“丞相府”,突然想起现在自己就是丞相家千金,便改口道,“……我家嘛?咋们晚上不去蹲点儿了?”
“你今晚好好休息,抓妖查案一事明天再说。”
白云舒说罢离开,只是她并未回家,而是绕回拂柳桥,往泠霞洞方向去了。
夜露滴音,素月分辉,晚间更显阴森的山洞前,云舒掏出一个铃铛扔在洞口,捻诀布阵,等着狐妖入网。
子夜,寂静的山间回荡起铃铛的响声,尤为清晰,吵醒了坐在歪脖子树干上打瞌睡的女子。
女子一跃而起,追着那只妖,往山林更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