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站在人墙里,借着人与人之间的间隔,冷冷地盯着她,佯装冷静说道:“放我走。”
众人好像听到了不得的笑话,低头哧哧笑着。
若不是她脸上的泪珠不断,旁人或许真能被她唬住。
张妈妈却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站在精致的小楼下,这楼有二层高,一楼牌匾上的“醉梦楼”三字里嵌着金粉,在阳光下闪着光辉,飞檐翘角雕着缠枝莲,直连接到二楼的小窗台,藕荷色的窗纱自屋内飘出,好似在向人招手,也好似在驱人离开。
张妈妈最后还是甩着手里的帕子下了台阶,面上仍旧端着亲和,牵起沈清的手。
沈清挣扎着要甩开禁锢着自己的这只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进去。
谁知,她越挣扎那手握得就越紧,好像在用无声的威压告诉沈清,她休想跑。
眼看着离大门越来越近,沈清没办法,一脚踩在张妈妈的鞋面上,随着一声痛呼,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
沈清趁机旋转手腕借力脱开,转身就往前冲,这时候的她实在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兔子,顾不上看清眼前道路,只顾着一头往前跑。
碰的一声闷响,沈清肩膀一阵剧痛,她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抬头发现这好像是昨夜提着灯笼被他吓跑的人,身旁还站着个一看就很贵的贵公子。
身后豺狼在猛追,这是她唯一能求救的机会了。
沈清一手抓住那贵公子的衣角,指着身后求道:“公子,他们要杀我,求您救救我!”
这公子却不作声,也不出手相助,反倒是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气定神闲地看着那批壮汉直冲跑过来。
沈清眼里的希冀渐渐褪下去。
完了,她赌错了。
身后的壮汉还有些距离,既然这人靠不住,她现在跑还来得及!
刚转过身,不知何时身后也围起一个半圆,愣是将她前后左右的路都给堵上了。其中一人拿了捆绳索,将她牢牢捆住押回醉梦楼。
沈清回头恶狠狠瞪了方才那见死不救的人一眼,此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她穿越过来算她倒霉,落人贩子手里也是她警惕性不高,可他见死不救就是冷血!
沈清一路骂,一路祈祷,祈求上天开开眼,这只是她做的一个梦,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宿舍温暖的床上。
这场虔诚的祈祷,以沈清被扔在张妈妈面前而告终,剧烈的疼痛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下是真的完了。
张妈妈将一壶茶水浇在沈清头上,说道:“跑了这么久了,姑娘渴了吧,喝口水润润喉。”
这水顺着额头流入沈清的眼睛里,刺得她眼睛生疼,她依旧倔强地睁着眼,不肯示弱。
张妈妈却来了点兴趣,“不错,够犟,我喜欢。”说完,就招呼外面的人进来,“带这位姑娘下去收拾收拾,好生伺候着。”
——
沈清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眼下屋外有专人看守,楼下的守卫也颇为严格,左右如今是逃不出去了,于是暂且安分下来,由着跟进来小女孩摆弄,回家的事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这小女孩看样子只有十一二岁,在现代还只是个初中生,就应该坐在教室里上课,在这打什么黑工!
“妹妹,你几岁了?”沈清突然开口问道。
本来只是个寻常的问题,这妹妹却好像是被吓着一般,身体剧烈颤抖一下,低声回道:“十,十五了。”
十五?沈清看她身形分明像个还没发育的小姑娘,怎么看都不像十五岁。
转念一想,这是古代,是物资匮乏的年代,贫苦人家吃饭都是个问题,自然是顾不上给孩子补充营养,发育慢也是正常。
唉,沈清叹了口气,大家都是苦命人,报团取暖好过多个敌人,决定先破冰与人套近乎,“那你叫什么名字?”
“青儿。”
“好巧,我名字里也有个‘清’字,你是哪个‘qing’?”
青儿闻言,微微一顿,缓缓摇头,依旧是胆怯的样子,“姑娘,水放好了,您来洗吧。”
“好,谢谢。”
……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沈清在等着青儿出去,青儿在等沈清起身。
“那个,我自己洗就行了。”沈清默默捂紧胸口,开玩笑,她实在不能接受洗澡时给人直播全程。
青儿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沈清磕了个头,“姑娘,求您让青儿伺候吧,妈妈说了,若是伺候得不好,就要把我打死了扔出去!”
沈清被吓得惊了又一惊。
第一惊:为什么要突然跪下给她磕头,她怕折寿,她受不起!
第二惊:不帮人洗澡就要被打死,这是个什么世道?
第三惊:难道她真的要被人看光光了吗?
“要不,你先帮我找件衣服来?我可以先自己洗的。”沈清在害死人和被看光之间,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青儿这才起身应是,退了出去。
确定人一已经出去了,沈清才敢脱下衣物。背心和牛仔裙其实已经干了,只是一番折腾下来,前前后后都沾满了泥。
最惨的还是这双白色运动鞋,昨夜泡了水后,到现在都还没干,鞋面上也是一片一片的脏污。
沈清泡在浴桶里,毛孔舒张,在尽情地吸收水汽,头靠在桶边,舒服得差点就要睡着了。
“姑娘,衣服找来了,您换下来的这些我帮您处理了吧?”
青儿不知何时回来了,沈清顿时清醒,睁开眼阻止道:“别,这些衣物我想留着。”
这几件衣服是唯一能证明她是现代人的证据,如果真的回不了家,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青儿疑惑:这几件布料少得可怜的衣物留着作甚?但既然吩咐了,也只好照搬办,“那青儿先拿下去洗净,再帮您收起来?”
“好,辛苦了。”
不多时,青儿捧着新取来的衣物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姑娘,青儿伺候您穿衣。”
沈清闻言一噎,“你放下吧,我等会自己穿。”
这回青儿倒是没有拒绝,退到屏风后守着。
沈清大致扫了一眼,桌上摆着一件嫩黄色上襦,青绿色褙子,青绿色百迭裙,从前身为一名汉服爱好者,对各个朝代的衣服颇为研究,区区穿衣,倒还难不倒她。
只是她最后从屏风后走出来时,还是不确定地问一句,“是这样穿的吧?”
青儿上前替她整理一番,像复读机般继续说:“是。”
这时,张妈妈却好像有透视眼般,猜到沈清已清洗完毕,走了进来。
她方才就已隔着屏风窥探过沈清的身段,清瘦窈窕,很是满意。
如今见她穿上这身衣裙,又有了几分清水出芙蓉的美,围着沈清转了几圈后,就将人压在梳妆镜前,说道:“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若是好好调教一番,定能被贵人们疯抢的。”
她边说,边替沈清擦拭着头发,脸上分明带着笑意,沈清却感到一阵恶寒。
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沈清比谁都明白,她已乖巧回道:“都听张妈妈的。”
张妈妈擦拭的手一愣,“一会不见,竟变得这么机灵了?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
“琴棋书画会哪样?”
沈清噎住了,她家境普通,家里供她上到大学已是不易,哪有钱给她培养兴趣爱好,她只是个普普通通不起眼的小透明,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她只好轻轻摇了摇头。
张妈妈却明显不信,“姑娘可别哐我,你双手皮肤虽不算细腻,也能看出来你自小没做过粗重活的,分明出身不错,怎会一样不会?”
沈清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虽然她家境普通,但时代给力啊,吃饭有饭堂外卖,衣服有洗衣机代劳,能有什么粗重活需要干。
沈清一脸真诚地说道:“妈妈,我是真的不会,也就认得几个字而已。”
张妈妈反倒捏了捏她的脸,说:“不会没关系,我找人来教你。以你的小聪明,很快也能学会。不过,你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否则,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沈清偷偷腹诽:窑子?你们这不就是吗?还要把我卖到哪去?
张妈妈像是看出沈清的问题,颇为自豪地介绍起来,“你可知我们醉梦楼是什么地方?”
沈清还是摇头。
“整个江南谁人不知醉梦楼,醉梦楼里的姑娘们个个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尤其是我们的头牌朝槿姑娘,才情出众、气质非凡,多少达官贵人抢破了脑袋只为见上朝槿姑娘一面!”
听着张妈妈的激情介绍,沈清倒是从中得到不少信息:首先虽然还不知道她穿到了哪个朝代,好歹知道自己在江南地界。
其次,看来这醉梦楼培养的都是些雅妓,好歹不用卖身,这倒是让沈清松了口气。
当天夜里,沈清已经两日未曾合眼了,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着,烛火忽然晃了晃,沈清起初以为是风,直到那细碎的声音再次传来,像是鞋子擦过地面带起的沙沙声。
沈清立即开启防御状态,捏紧藏在手心的金钗,尖头朝外,眼睛紧闭着,耳朵却随时抓取身旁的动静。
待到声音渐渐近了,沈清倏的睁开双眼,握着金钗往前刺去。
“姑娘是我!”
是青儿的声音,金钗堪堪停在青儿的颈侧,只差一寸就扎进去了。
沈清松下紧绷的身体,放下举着的手,金钗扔在手里紧紧握着,额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我在外头听见姑娘睡不着,就想进来看看。”青儿本就胆小,现在见自己吓着了人,愈加唯唯诺诺地解释。
“谢谢啊,我没事。”沈清已经紧张到了两天,实在是无力应付,她现在才发现,原来生存也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青儿注意到屋内的烛火还在亮着,问道:“姑娘是因为太亮才睡不着吗,我替您灭掉?”
青儿说着就往桌边走去。
沈清立即制止道:“别!不要!”
青儿刚凑近蜡烛,想到自己又做错了事,一时手足无措起来,“那我,先出去不打扰姑娘了。”
即便室内较暗,但沈清从青儿突然就耷拉下去的头发觉到,自己好像拒绝了别人的好心。
于是沈清斟酌着开口道:“那个,我其实有些害怕,你能留下来陪我睡吗?”
青儿犹豫一番,静静站在桌边应了句“是。”
沈清在床上坐了几分钟,发现青儿只是站在那儿,没想着过来,这才发觉,原来她理解的是要站在那儿陪着我!
沈清在心中无能呐喊:拜托,谁家好人陪人睡觉是直挺挺站在床边的啊!她敢在那站着,我还不敢在她的视线下睡着呢!
“要不,你来床上陪我一起睡?”沈清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避免又吓着这胆小的小朋友。
扑通!
好吧,又跪下了,还是把人吓到了。
沈清认命地下床将人拉起来,将人拖到床边坐下后,又诚挚地发出邀请,“我真的有些害怕,陪我一起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