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阚。】
系统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比起平日只能在脑海里交流,此时此刻的系统,好像切实的站在他身后。
宋阚下意识回头。
身后是长长的甬道,周遭佛像垂首,一双双石制的眼睛,好像正无声地朝他看来,原先慈眉的微笑,在浓重的阴翳下,平添几分诡谲。
甬道口浓郁的黑暗,好像怪物狰狞的大口,准备伺机吞噬一切。
穿堂风过,宋阚没忍住抖了抖,小声问道:“系统?”
系统默了一瞬,才把刚刚没来得及说完的半句话说完:【我想跟你说,不太对劲,千万别回头。】
宋阚:“....你下回说话再大喘气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偌大的登闻殿内没了一点声音,近乎死寂的安静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宋阚手脚僵硬地想再回过身去,却在扭头的瞬间,一张惨白的脸骤然放大在他面前。
是那名弟子。
他的皮肤惨白宛如一张薄薄的宣纸,内里包裹的血肉好像轻轻一戳就能喷薄而出,那双黑色瞳仁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阚这才注意到他根本不是站在他身后的。
那弟子脖颈弯折到常人难以达到的弧度,断裂的骨头在薄薄的皮肉下树枝一样抵出来,整个人宛如橡胶一般拉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贴到他背后。
“师尊。”
那弟子咕哝着说话,声音含糊又粘稠。
冰冷的手搭在他身上,死人发青的指尖好像还带着淡淡的腐臭味,宋阚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弟子对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吊诡的微笑来。
宋阚这才知道为什么这男鬼说话这么奇怪。
那半张着的猩红嘴中,舌头被硬生生剪开成了两半,每次说话时,嘴巴里粘连的肉块正往外一点点渗血。
宋阚被吓得心脏骤停,整个人都快原地起跳了。
哥哥哥你离我远点啊,你嘴里的血快喷我身上了!
宋阚咽了咽口水,指尖灵气骤起,却又像残烛一样‘噗’得熄灭。
怎么回事,他不是大能吗!这个灵气怎么跟没气儿得打火机一样呢!
手心沁出细密冷汗,宋阚手心掐诀,袖中去祟符箓呼之欲出。
然而还未等他动作,那弟子却歪着头重新坐回了木桌之后。
“宋阚,师尊,我好痛啊,我好痛....呜呜呜。”
尖锐的哭声从那弟子嘴中逸出,最开始还是正常的男人声音,却越来越尖细,越来越哀婉,好像是女子幽幽的哭声,又宛如婴儿啼哭。
宋阚愕然抬眸,原本在那弟子身后悬挂的木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一个个灰扑扑的墓碑,就连身侧的佛像不知何时抬手,佛手上蛛丝晃荡,指尖染血,好像下一秒就要活过来一般。
一双双佛眼冰冷,无声地注视着宋阚。
他单薄的脊背在硕大的佛像中央宛如蝼蚁,哭泣着的弟子放开捂脸的手掌,一张已然成了干枯尸骸的脸庞狞笑着,无声地看着宋阚,声音却娇媚若二八少女。
“宋仙师,妾等着你。”
......
“啊!”
一阵短促的尖叫声响起,宋阚捂着胸口,熟悉的失重感传来,他猛然起身,却看见面前一片青纱帐幔。
上面绣有祥云仙鹤,看起来不像是珈蓝殿,倒更像是山腰的弟子所居住的宿舍。
宋阚掀开帘子,只闻见一阵清冷的雪松香气。
他所处的这个房间,周遭陈设简单却幽静,檀木桌椅上还摆着一摞工整的心法书籍,即使是扉页上也密密麻麻做了各式笔记,足看得出来学习之人的用心。
似乎是听到房间内的动静,屋外身影顿了顿,端着一碗白粥打帘入内。
来人外罩青色氅衣,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面庞冷峻,眉目锋利,骨节分明的大掌却格格不入的端着一绿瓷小碗,上面还冒着滚烫热气。
“师尊。”
是扶游。
宋阚愣了愣,看着扶游将粥放在了他手侧,又探手取了茶壶,金色的茶汤注满玉杯,一股桂花的浓郁香气便极快的散落开来。
扶游垂眸,声音淡淡,却难得温和:“师尊起来了,昨夜我见师尊于珈蓝殿外悟道,恐深夜寒凉,便擅作主张将师尊带回了停鹤居。”
他又从一侧托盘中寻出些桂花蜜来,混着往杯中加了一勺。
温热的茶杯被递到宋阚手里,扶游垂眸作揖,恭敬道:“弟子冒犯,还请师尊责罚。”
宋阚看着扶游那张脸,就感觉他好像天使一样在发光。
昨夜事情蹊跷,想到梦中执勤弟子的模样,宋阚心中有了猜测,按照在原著的世界观里,枉死之人驻留人间的魂魄,可以在阴气过重,或者尸气浓郁之地变作‘魑、魅、魍魉’四种鬼怪。
而其中已然修成‘魅’的诡怪最善迷惑人心,在魅的环境下,不管境界几何,都会在幻境中灵力全失。
而同样魅也无法在环境中杀人,修士只有找到魅的怨念所在,才能平息此妖。
所以这一妖怪虽然不算强悍,但却棘手,有时会被毫无灵气但心念坚定的人斩于剑下,有时又能吞噬化神大能。
和心魔算一个道上的,没有办法直接伤人。
况且魅的形成颇为苛刻,不仅需要大量的活死人,还需要一定的仪式,现在修真界已经鲜少能见到这种妖怪,这登闻榜上的捉妖令,倒像是明晃晃冲着他们来的。
他昨天应该就是被魅短暂的拉进了幻境。
宋阚抬眼瞅了瞅还静静立在自己身侧的沈扶风,觉得他家大弟子人还怪好勒。
昨晚明明是他不慎着了魅的道,他家大弟子还给他找修炼悟道的接口防止他太丢人,真的,这种职场信念,他哭死。
“无碍。”
宋阚摆了摆手,将扶游递给他的桂花蜜茶一饮而尽。
熟悉的香气在舌尖蔓延,宋阚微微一愣,有些诧异的举着杯子来回看了看。
宋阚原先在实验室的时候就很喜欢桂花味道的东西,他喜欢喝桂花茶,但是又嫌单泡桂花味道有些淡,便会习惯性的往里面加一勺桂花蜜。
他还以为自己这个习惯很小众,没想到原主居然也这么有品。
宋阚恍惚了一瞬,然后将茶杯放了回去,扶游敏锐的注意到了宋阚的不对劲。
“师尊,这是按您习惯沏地茶,可是茶水不合胃口?”
宋阚摇了摇头,抿抿唇,不再纠结原主和自己口味地这个问题,而是蹙眉问道。
“扶游,你昨夜寻到我时,可有什么异常?”
扶游蹙眉思索半晌,垂首回道:“并无,师尊如往常打坐,只是唯一不同是,在申时师尊运转完灵力周天后,便晕倒在珈蓝殿门前。”
运转灵力周天,应该是他昨晚上梦里想要用灵力与那诡怪抗衡的时候。
至于晕倒...
宋阚怔了怔,忽然抬手拽住扶游手腕,有些急迫地问道:“扶游,你是几时发现的我?”
扶游瞳仁微缩,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与宋阚相贴的肌肤处,一点绯意顺着蔓延上耳尖,扶游有些不自然地侧眸,手腕却并未撤离分毫。
“是寅时,师尊。”
寅时。
宋阚蹙眉,脑海里想法不由得跑偏了一瞬。
“那时你还在殿外?”
扶游指尖蜷了蜷,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任广袖垂下,遮住手心一片染血白纱,淡声答道:“师尊让我等...”
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宋阚,只在这时,他平淡冷静的外表下,才会泄露出一丝极深重的偏执。
“我便一直等。”
宋阚在扶游定定的目光下竟生出一丝诡异的心虚来。
他在屋里帮沈扶风解药,他大徒弟就这么在外面直愣愣地等他,总感觉有种...直男说不出来的感觉。
宋阚强迫自己忽略这点不自然地感觉:“岁城度牒你拿回来了?几时拿的?”
幻境里应是被扭曲了记忆,所以当时宋阚才会觉得自己那时要做的事情就是去登闻殿拿度牒。
但是他下午时明明已经同扶游交代过出行诸事,也让他去办了,他这个只管带队的导师只用拿着申请下来的经费美美研学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自己去跑一趟呢?!
扶游凝眉,回想道:“寅时前...一刻。”
宋阚这样几个问题下来,扶游也觉察出不对劲了,他道:“我与师弟联系后,执勤弟子在寅时前一刻将度牒和相关文书都拿了过来...”
他与宋阚对视一眼,眸色渐沉:“那执勤弟子我见着确也眼生,他将文牒交予我后,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说完,扶游回头,拉开一侧柜子,其中度牒与文书叠放在一处,而刻有岁城二字的古铜度牒上,分明印着一道血色指印。
宋阚深吸一口气,动作慌张地便开始解自己腰带。
扶游被宋阚的动作一惊,踉跄地退后几步,耳尖上绯红愈深,素来冷淡的声音难得有些紧张:“师,师尊这是做什么.....”
宋阚解完腰带便褪去外袍,莹润的肩头在坠入窗间的日光中泛着雪白光泽。
扶游几乎能听见耳畔骤起的心跳。
他愣愣地看着宋阚,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