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勾玉

溱历钦奉十五年腊月午间,京西当铺里乱作一团。

青衫少年气白脸倒地,唬得老板忙探少年的鼻息,有气儿!他顿松一口气,再环顾四周,店里杂役皆傻眼。气得他斥骂:

“抬屋里去啊!这时节可治安严,可不能惹是生非的。”

“你,去叫临近的大夫来,哆嗦什么?!”

“没出息的,你生怕出门不给我引回来青铜卫的麻烦吗?”

……

杭燃紧闭眼皱眉,耳膜疼——更多是连熬三天夜的头疼。

他连夜加班赶设计草案,只差最后一步。本来,杭燃是打算白天上班前补全上交,路上再顺道邮回远房亲戚送的血勾玉。

结果就在他摘下血勾玉时,眼前猛一黑。

晕倒前,杭燃还在挣扎着扑向电脑。

悲悼!《未保存的终稿》。

他甚至没想过清空搜索记录。

就此,有望升任艺术总监的金牌打工人·杭燃,卒……但没完全卒。

杭燃迷惘睁眼,近距离观摩到一张假白瘦猴老脸。薄嘴片油光,豁颗金板牙锃亮,晃花了他的眼。

这粉白油亮的审美……实在不敢苟同。

杭燃嘴角微抽。

且听瘦猴脸压低声:“你们可都看着的,他自己倒的,谁也没碰。”中年男人声音粗犷,语气却极尖酸,说话时带动猴脸上抹的脂粉扑簌簌下。吓得杭燃迅速坐起身避让。

他一“诈尸”,吓得瘦猴脸要跳脚——起跳中途,被杭燃狠掐一把大腿,再跳不能。

在猝死穿越和白日做梦之间,杭燃恍惚着掐一把老板大腿,不疼。

好消息。是梦。

杭燃顿松一口气。

躺平,闭眼,心道快醒。

再不醒打卡迟到就要扣钱了。

“你想回现代吗?”

谁?不是梦?

杭燃一震。心急之下,他睁眼才惊觉:这声音酷似高中时的自己。

他环顾四周,想找说话的人。

然而。

店门外,三两布衣行人抬脚定原地;店里,仆役打扮的高矮胖瘦也大张着嘴凝固。瘦猴脸以一个杂耍般的姿势单脚踮原地,被按下暂停键。

无风,凝滞的空气里窗外青柳半扬。

“你帮我个忙。我或许知道,谁可以送你回去。”

或许。

——那就是老板画的饼。

杭燃循声低头,腰间别一枚血勾玉佩烁荧光。

杭燃惊奇,玉佩在说话。而且和远房亲戚送的那块玉坠一模一样。

杭燃沉思,他失去意识之前,就是想摘掉血勾玉。

所以……

“你干什么?”玉佩大惊失色。

“把你绑腰带上多不好。”杭燃真诚道。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玉佩。没拽动,玉佩自己绑了个死结,他险些扯掉腰带。

“你拽掉我,你就彻底回不去了!”玉佩急声喊。荧光青了又白,玉佩瓮声:“帮我。”

“我告诉你更多的事情,你越早可以回去。”

“厉害。”杭燃笑赞。

“时停”确实厉害,可说这话的玉佩没底气。

他看出玉佩就是个外不厉内荏的主儿。但是,杭燃:“具体说说,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试试呢?它至少会时停,还知道个“现代”的概念。杭燃不想放弃眼下唯一的可能性。

就……这么好说话?玉佩呆住:“哦。那你,想想办法。”

“当然。”杭燃弯唇,且听玉佩道出原委。

“我这次出来是为了典当那匹织金锦换银票,给宫里的阿姐打点用的。”玉佩耷拉流苏穗,“但是被当铺老板坑了。”

织金锦?杭燃闻言,眼神蓦得一亮。那很有研究价值了。

哦不,典当的居然是布匹吗?少见。杭燃心生疑窦,听玉佩讲下去。

玉佩摆向那个瘦猴脸,气愤:“就是他,忽悠我陈年旧绸不值价。那可是昔年御赐给先祖父的贡品!”

“他压了大价钱,临到交货还砍了半款,给的钱根本不够用,我一时气急攻心……你就来了。”

“然后把我挤进玉佩里去了。”玉佩小声委屈地补充。

“你想要回织金锦,然后换家当铺?”杭燃若有所思。

“是。”

杭燃瞥眼那瘦猴脸,心下一哂:没看出来,这杂耍的,居然是个当铺老板。

他问:“那如果,我能超额完成指标呢?”

“指标?”玉佩不解。

唉,又是个听不懂需要加工费的甲方。

“意思就是,不用换当铺,我能让你就在这儿,现在拿到比外面当铺更多的银两。”杭燃颌首,玩笑口吻。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你给我的酬劳要加倍。”

“好!”玉佩大喜,附和杭燃。

一点思量和怀疑也没有。

能看得出原主是怎么被当铺老板坑的了。

杭燃心有唏嘘时,那掌柜悄摸抱起桌上的布匹,往屋里退。

那就是玉佩说的织金锦了。

也幸而是布匹,杭燃小松一口气。专业对口。

他再抬眼,直截道:“我不在你这儿当了。”

话没说完,被瘦猴脸高声喝断。

“诶呦!杭家小公子怎么还空手套白狼呢?”

瘦猴脸避远杭燃塞银票的手,又拔声调阴阳:

“银票我可都给您了,已经典当给小店的缎子怎么还您?”

他刚就想溜,闻言更是往自己怀里藏织金锦。

狗祟得很,不知道还以为是藏他的赃物似的。

杭燃见状好笑,笑意底下是嘲弄。

“杭燃”刚醒,老板就按不住倒打一耙的赶客心。

杭燃扫视当铺门口,有路人被老板一嗓子嚎引来看热闹。准确来说,是看杭燃的笑话寻消遣。

“又是他,造孽哟杭家天天供这么个扶不上墙的主。”

“哈?杭小公子还出尔反尔,这小公子的面子能答应吗?”

“嚯,我看,他有没那胆子都两说。”

……

偶有经过朝里张望的,一见杭燃就摇头离开。

杭燃低头拍身上的灰。他听个大概,了解玉佩在京中的风评;再瞧血勾玉,神色复杂

无能、好面子、没胆色。怎么混这么差的?

“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从前的世家子弟,想欺压百姓不是?”老板更高声诘问。

他本来被杭燃笑得一瞬窘恼,现下见众人议论得杭燃抬不起头,只是刚才摔懵了,心中更轻蔑。

他已经准备好看杭燃是怎么落荒而逃了。

杭燃掸干净灰,手垂落,刚好搭住系腰间的血勾玉佩。

玉佩安静装傻。

行吧。

杭燃的矛头调转对老板。

“你把织金锦放柜台上,你敢不敢当着大家面再鉴定一次。”杭燃被逼得气急。

“你、”老板语噎。他抱布本就是心中有鬼,更不愿听杭燃的话,传出去不够丢人。

眼珠滴溜转,老板刚想出词要拒绝。

“你还怕了不成?”杭燃激他。

这叫什么话?老板一时绷着脸,给仆役暗暗递眼神:将人清走。

刚好,杭燃抬下颌示意,侃他:“你店里七八个人,我一个人,还能抢了你不成?”

他脸清减,五官却大气英挺,扬眉笑谈时才舒展几分少年郎的意气;就伫身在窗外光里如松柏姿,乍一见,确能窥见旧时高门子弟的风流气度。

可那是杭燃,满京皆知的金玉裹败絮。

这话点破老板的小心思,叫众人看笑,反倒先落了下风。

掌柜回过神,就臊红了假白的猴脸。

比老实放下布匹都丢人。谁还能怕了杭燃不成?总归,布比器皿饰品的好糊弄过外人。

“我何惧之有?我又没做亏心事。”

掌柜昂头阔步搁织金锦在柜台上。

“请。”杭燃温吞应,笑眯眯礼他一句催促。

“小公子倒不亏心。”老板捻胡须不屑,“你这匹布不过是上了些年岁的仿品罢!”

“哦。”杭燃含笑垂听他高见。

“何以见得?”

温润质地的凉玉掷入山间清流泉,两人的声线撞一处。缘是异口同声。

杭燃一怔,寻声望。

绯衣的看客抱剑,戴獠牙尖利的青铜兽面具。

他周围的人群噤声,自发腾出一圈真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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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古代,但开蒸汽朋克先河
连载中程千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