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最终忍住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她想:毕竟我是在百花楼,这楼里的姑娘们就没有只卖艺不卖身的,赵承韫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秦筝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解释道:“那个……我不卖身的。”
赵承韫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种表情。他见过的女子,或柔,或刚,或狠,或厉,情绪起伏总不会太大,且行为举止规规矩矩,极少会做出格的事。眼前这一个,会因自己一句话,在顷刻间就展露出震惊、愤怒、生气、茫然、平静等等情绪。
他甚至还在她脸上看到了愧疚。
赵承韫想起从昨晚秦筝在百花楼登台到现在,短短一日的光阴里,自己竟已见过她许多种模样,这让他颇觉稀奇,从而对她起了兴趣,想看看她还会有什么样子。
他又想起方才自己睁眼的刹那,秦筝与他不过咫尺距离。她眼眸纯粹,干净,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更没有鄙夷和不屑,如一江春水,清澈见底,看得他有一瞬间的心慌,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
这样的人,会在林中救起一个素未谋面的重伤之人应该也不奇怪吧。若那人不是自己,换做别人,她应当也会救的。
不知为何,赵承韫心中生出一点失落,还有一点生气,可为何失落,他不清楚,生气就更是莫名其妙了。
人家救了你,你还生气,这简直是恩将仇报。
他抬头,看着面前站着的,哪怕在昏黄灯光里,依旧能看得出红了脸的女子,轻笑道:“若我想做你的恩客呢?你应当听说过,本王爱美人。”
一句话,吓得秦筝倒退了三步远,背后的伤口都剧痛起来,让她差点管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双手反抱住自己,戒备道:“我宁死不屈!”
“倒是挺有骨气。”赵承韫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站起身走向她:“可本王的银子也不能白花,你既不肯与本王**一刻,那当如何赔我?”
“我……”秦筝一时也想不到办法,赵承韫又步步紧逼,她边往后退边道:“我慢慢赚钱还你。而且……而且这种事情也要讲究你情我愿对吧,我不愿意,你总不能强迫我是不是?你可是王爷!”
赵承韫听得轻声笑了起来。他没忘记秦筝背后还有伤,见她快退到墙角,眼看后背就要抵上柜台的尖角,赶紧伸手拉了一把。
秦筝误会了,以为他要用强,“啊”一声尖叫,闭上眼的同时双手乱打乱挥,“啪”一巴掌打到赵承韫脸上,力道还不轻。
赵承韫脸上的笑容被这一巴掌打飞,愠怒地捉住她胡乱挥舞的双手:“你好大的胆子!”
声如寒冰。
秦筝听得浑身一抖,悄悄睁开一只眼,却被赵承韫那冷如寒刃的目光吓得噤声。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觉得自己在这短暂瞬间已被凌迟。她的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连思绪都变得缓慢,可脑海中却又不怕死地冒出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我只是打了他一巴掌而已,而且是他先吓我的,有点点委屈从心底慢慢涌上来,霎时间就红了眼眶。
赵承韫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先是一愣,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没放开秦筝的手,脸上的寒意和眼中的冰冷慢慢褪去,看到秦筝泛红的眼尾,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别怕,我只是吓吓你。”
他没发现自己改了自称,也未去深想自己明明只是想逗一逗她,最后结果为何变成这样。他看到秦筝差点被自己给吓哭了,本能地把她抱进怀里柔声安慰,怕她真的会哭出来。
“嗷痛!”被抱住的秦筝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占了便宜,她只觉得赵承韫的力气不小,横在她背部的双臂压着她的伤口,痛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赵承韫问:“哪里痛?”
“背后,你松手,压着我伤口了。”秦筝的语气里全是抱怨。
赵承韫赶紧松了手,却又没完全松开,而是虚抱着秦筝。
他还记着她背后是衣柜的尖角。
果然,松开后秦筝本能地往后退,赵承韫只能用手臂替她去挡,于是这次痛得皱眉的人换成了他。
秦筝恰好抬头,看见赵承韫的表情,惊吓过后冷静下来的她往后看了一眼,立刻便明白过来。
“对不起。”她张口就是道歉,毫无女子的矜持和含蓄,抓过赵承韫的手就往上撸袖子,看见小臂上掌心大小的红痕时,心中歉意更深。
“我给你揉一下。”她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抬手以掌心去揉开,力道尽可能地放轻。
那掌心温热,柔软,赵承韫低头看着,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等回过神时,他发现秦筝正担忧地看着自己问:“你怎么了?”
“无事。”他收回手,垂在身侧,长袖顺势滑下,将小臂遮了个严严实实。
可那被掌心揉过的地方却像是被点着了一般,逐渐变得滚烫,从伤处一直烧到了胸口。赵承韫起身道:“夜深了,本王该回府了。”说完不等秦筝反应,径直往外走。
秦筝疑惑地转身,看他打开了门。
门口站了好些人,最前面的余音似乎正要推门,见门从里面打开,收回手,看向赵承韫身后的秦筝:“袅袅你没事吧?我好像听见你的叫声了。”
这都过去好一会儿了,我要是有事,尸体都凉了,不过人家毕竟是关心,她回道:“我刚不小心撞到伤口了。”
“只是这样?”她那表情摆明了不信。
秦筝不解:“对啊,不然呢?”
她看余音她们表情有些尴尬,有的还脸红,想起自己与赵承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房门紧闭……
我恨我懂了。秦筝红着脸,解释道:“我真的就是撞到了伤口!”
众人意味深长地“哦”一声,也不知信没信。
余音道:“既然你无事,那我便回去了。”
话说完没一会儿,门前聚集的一众人就都走了。
赵承韫笑了一声,笑得秦筝面色通红,恨不得钻进地板里去。
他转头打量了会儿秦筝,道:“走了。”
秦筝心中恼怒,却不敢与赵承韫对视,更不敢朝他撒气,这毕竟是她现阶段能抱到的最粗的大腿,于是她冷淡地“哦”了一声。
“没了?”赵承韫不满:“琬素她们可是恨不得把恩客送到家门口的。”
秦筝怼他:“你又不是没腿走路。”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跟了上去,把赵承韫送到了百花楼,他常带在身边的两个小厮这时也现了身,在马车旁侯着。
秦筝看着他上了马车,故意恶心他:“王爷下次再来啊~”
赵承韫冷酷无情地放下了车帘。
秦筝“哼”了一声转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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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秦筝睡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好觉,虽然前路还不甚光明,可到底有了光,那就有了希望。
人在心怀希望的时候,身心都会变的轻松一些。
之后连着三日,她也过得尚舒坦,芸娘在这几日里专心盯着琬素,怕她被那日出现的男子给拐跑了似的,门都不让出,不过,有一点好的是,因着那日琬素伤了脖子,这几日芸娘也没让她接客。
这三日里,芸娘对她也不是完全的松懈,还是派了人暗中盯着,怕没了钟灵这个牵制,秦筝会偷跑。但她并不知道,秦筝
赵承韫夜夜来,且日日都点秦筝,用金钱向所有的人表示:袅袅是他看中的人。
他每回来了就只让秦筝给他弹弹筝,至多不过言语上占点便宜,秦筝虽然不喜,但也忍了下来,毕竟,没了赵承韫,还会有钱承韫、孙承韫的,到时谁知是个风流公子还是个衣冠禽兽,运气差说不定能遇到比衣冠禽兽还不如的,就比如琬素接下来要去伺候的吴老爷。
这日一早,秦筝感觉后背的伤好了许多,不再是哪怕一动不动也会感觉到疼的程度了。她心情愉悦地起了床,拿出钟灵的小包裹,又把那套随着自己一起穿越过来,但洗得干干净净后就没再穿过的衣服仔仔细细包裹好,带着一起溜出了百花楼。
临出门的时候,她还想把自己的古筝也偷偷运走,毕竟这些东西放在百花楼里,不知道芸娘哪天一个不开心,又把它们给抢走。
可当她去搬古筝的时候,一弯腰,背后伤口又痛了起来,于是只得给自己找理由:白天目标太大,自己伤又没好,万一被发现了,逃不逃得了都不是问题,把筝给摔坏了,那就是真的没第二台了。
要知道,这个世界里的筝还只有十三弦,虽说可以找好的工匠照着做一把,可做出来的再好,也终究不是她从小用到大的那一把。
她摸了摸琴弦,最终把它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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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百花楼依然寂静,秦筝熟门熟路地爬树出去,可当她站在京城长街上时却犯了难,因为钟灵住的地方实在太远,在京城的最西边,她走过去起码得一个时辰以上。
总不能去庸王府找人帮忙吧?她和赵承韫还没熟到这种程度,而且自己在没有人带的情况下,能不能进去庸王府都还是个未知数。
秦筝迫切地感觉到自己必须得搞点钱了,不然出了门就算不会饿死,也得走路累死。
她有些后悔自己非要逞强,不肯接受余音的帮助了。她完全可以先领了她的好意,等以后自己有钱了再还嘛。现在好了,头几个晚上陪客赚的钱还在老鸨那儿压着没给,她自己又身无分文的,总不能真的走过去吧?那一来一回得两个时辰,岂不要被老鸨发现自己偷溜?
秦筝最终还是选择了走路。
被发现就被发现,老鸨还能打她不成?她现在可是抱住了庸王这条大腿的人,而且老鸨会主动把古筝给她送回来的意思她也懂。
既是有所求,那就会有能拿捏对方的方法,不是吗?
她慢慢走着,倒不是很着急了。
两边的店铺小摊几日前都看过,今日仍觉得稀奇,只是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还刮着风,让她看得不够尽兴,担心着要下雨。
经过一个卖字画的小摊时,秦筝听见有人一声声地喊着“姑娘”,她没回头,可那声音却越来越近,正要回头去看时,有人从背后把她往小巷子里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