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厢的赵元长手里捧着那本册子。轻轻册子,重于泰山。他拿在手中,有种生命难以承受之重。同时,他也从心底对慕容昭肃然起敬,这是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作出大义灭亲的选择。
他应该也经历一番矛盾与挣扎吧!
赵元长翻开册子,发现里面竟然全是密文。这密文都是图形符号,看上去像象形文字,但细看却不是。赵元长试图在这些符号之间找规律,但这些图案符号的排列有点杂乱,一时之间,他都有点摸不着北。
赵元长踌躇之际,萧千藏突然在外敲起门来。
“元长,你没事吧?弟兄们说你从大理寺回来就一个躲房间里了……”
萧千藏话音未落,天玑的门徐徐打开了。赵元长的眼睛,突然被门外的日光照了一下。他才发现,无论自己在黑夜的路里走了多远,面对的敌人有多凶险,正义的光一直与自己同在,让他的心更加坚壮。
但萧千藏错愕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赵元长,只见他蓬头乱发,口染鲜血,涕零浑浊,整张脸都被那些黏黏糊糊的液体胶着住,一副颓然黯伤的样子。萧千藏知道,赵元长和自己一样爱整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平日那样的一丝不苟,如今邋遢不堪,肯定出了什么事。
“你发生何事了?” 萧千藏紧张问道。
“进来再说。” 赵元长淡淡地说道,他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现在的容颜,甚为吓人。
关于方才在大理寺的事,赵元长只字未提,他只展示了册子。他知道,大家昨日已经因为林刊的牺牲,哀伤不已。而方才,贺一一身陷囹圄,受尽严刑拷问,这双重的打击,他只希望自己一人承受就好了,尽管对方是萧千藏,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但萧千藏,毕竟是萧千藏,从一本册子,加上赵元长的表情,他就能猜个大概。兄弟是赵元长的手足,而贺一一是他心尖上的那块肉,是他软肋啊!他了然,也只有贺一一,能让赵元长如此肝肠寸断。不过,赵元长不说,萧千藏也默契地不再过问了。
萧千藏翻开册子,反复浏览了三遍。然后猛然放下,很是确定地说道:“这册子里面,一共有两种密文!”
“什么?” 赵元长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千藏问道。
萧千藏指了指册子当中的图形,解释道:“这里的图形符号,看上去杂乱无章,但我可以肯定,有一种图形,是天机府的密文形式,因为这是只有天机府的高级别间细才会用到。‘鹡鸰’这个级别,也是接触不到的。但幸好,在我潜伏到后周之前,一次非常偶然机会,我接触到这种密文,然后我花了一些时间把它的破解规律摸出来。”
赵元长眼睛突然放光,那张被血迹胶糊的脸,终于艰难地挂上一丝微笑。
“那实在太好了!愿闻其详!”
“给我纸笔!”
萧千藏把天机府专用密文的图形圈出来,总共是二十八个。然后他又在纸上把这二十八个图形,按顺序,画在一个圆上。
这时赵元长,总算有点眉目了,他惊呼道:“二十八星宿?!”
“没错!你看这每一个图形,把它们的着实点连接起来,就是星宿的形状,接下来不用说,你都能明白,分别代表哪个星宿了。而这些星宿,有时候可以代表一到二十八,然后再根据这些数字,对应约好的母本上的文字,从而解开密令的内容。有时候,它也可以直接表达方位,例如房宿、心宿、尾宿,它们都是代表东方的星宿,然后再加上别的线索,就能给对方传递一个准确的位置。”
“看来天机府的加密方式,并不粗糙。” 赵元长摸了摸下巴说道。
“所以我当时才怀疑胜桃居和贺家的那情报,是故意放出来给我的咯。所以啊,北辰司是不是也要努力加把劲,加强密语工作呢?!” 萧千藏一边轻轻瞟向赵元长,一边揶揄道。
“嗯,你接着说。” 赵元长继续轻轻地摸着下巴,淡淡地说道。
“解到这里,就算解开了一半了。不过,很可惜,我并不知道这星宿文是要代表方位,还是得加一个母本才能继续解密。但,至少,从这个密文风格看来,慕容震翾就是天机府安插在我们后周的昆仑了。”
忧喜参半,赵元长又陷入了沉思中。他琢磨片刻,喃喃说道:“千藏,你说这个慕容震翾对易经如此深信不疑,另外一半的符号,会不会跟易经有关?”
“那就把剩下的符号列出来看看咯。” 萧千藏眯了眯眼睛,表示赞同地说道。
两人再用纸笔,把册子上剩下的图形符号都一一列出来。如果说第一组的二十八星宿图,是需要通过每个图形中的着实点连接之后获得,那么另一组的图形符号中的线就是整合的关键。只是,令赵元长感到意外的是,那些图形砌不成一个卦爻。
赵元长和萧千藏感觉都走进了死胡同。他们开始有店着急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不是闲来花时间去钻研的解密游戏,而是一份重要证据,解不开密文,就无法指证慕容震翾。而此刻,虽说贺一一暂时不用在大理寺受罪,但只要她在相国府多一阵,她就会多一分危险。
北辰司里两个最冷静的男人都陷入沉默了。良久,萧千藏突然一拍桌子,像发现了什么星外之星那般惊喜地说道:“琴谱!”
赵元长也懂音律,他恍然一笑,眼睛再闪出令人着迷的光亮,刚不久那死水泥潭般的眼神已然尽失。赵元长的元魂之气已经恢复完毕!
虽说那些图形符号拼不出卦爻,但它们能推出律吕中的十二音律。这十二律分为阴阳两类,奇数六律为阳律,叫做六律,即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偶数六律为阴吕,称为六吕,合称律吕,即大吕、夹钟、中吕、林钟、南吕、应钟。
“《淮南子》中记载,物以三成,音以五立,三与五如八,故卵生者八窍。律之初生也,写凤之音,故音以八生。” 萧千藏说道。
随后,二人又根据《淮南子》律数相生的方式,把十二律归出十二个月份,分别是正月太簇、二月夹钟、三月姑洗、四月仲吕、五月蕤宾、六月林钟、七月夷则、八月南吕、九月无射、十月应钟、十一月黄钟、十二月大吕。
显然,十二音律对应月令,而二十八星宿对应的是日令。最后,他们发现还有十个图形还没有用到的。他们观察图形之后发现,它们均是生活中见过的现象或东西,草木,太阳,山石、兵器、河水。由此,他们推测,剩下这个十个分别对应是十天干。树为阳木甲,草为阴木乙,由此类推。而这十天干,又分别对应零到九。
原来,这是一本账簿!记录了天道会不同时间的账目。
赵元长与萧千藏解读完毕之后,突然松了一口气。
太不容易了!
萧千藏掏出手帕想要抹一抹额头上的汗时,他发现赵元长比自己更需要。他把手帕递了过去,道:“擦擦吧,指挥使,你这样子,怪吓人的!”
赵元长会心一笑,接过萧千藏的手帕,才把脸上的血迹、泪痕、汗水擦了擦。
萧千藏不忘调侃地说道:“不用还给我了!”
“洗了再还。” 赵元长忍俊说道。
“洗了也不要!” 萧千藏再打趣说道。
两人相视一阵,捧腹大笑。这算是一轮高强度精神集中后的小小放松吧。
接着,二人再把册子检查一番,看看是否还有遗漏。他们摸了摸封面,发现有被人启封过的明显痕迹。赵元长眉头轻轻一蹙,小心翼翼地把封面里的一张纸抽了出来,那是一份名单,里面有阴阳二使魏皖、程八斗的名字,还有四大上使的名字,其中就包括孟章上使周隼,死去的陵光上使一通和尚,还有离下使王小蝶,巽下使刘益秋等一众会使名字。
萧千藏诧异地看了看赵元长,赵元长才把大理寺的事说与萧千藏。
“妈的,慕容震翾!” 萧千藏重力一拍推椅的扶手。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捋了捋头发,继续说道:“这里面的内容,够掀他了。不过慕容昭,真汉子也!如果这名单他也看过的话,他还真的算得上正义凛然。幸好继承了留家的优良传统,像他爹就真的家门不幸了。”
赵元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此刻,他还是担心着受了重伤的贺一一。
萧千藏自然看出赵元长的担忧,他拍了拍赵元长的肩膀,安慰道:“丫头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不过说来奇怪,你都没把钥匙给她,她是在哪里,是如何找到这册子的?”
赵元长突然陷入了沉默。他也不知道答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贺一一与赵元长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但他们的内心深处都藏着相似的灵魂,都爱把危险留给自己的人。大家都拿着魔鬼的钥匙,都心有灵犀般地不愿对方去冒险。只是贺一一的性格决定了她总是要先于赵元长,冲在了前面。
赵元长再次握紧了拳头。心里丝毫没有丁点对贺一一的责备,他只是恨自己,没有及早发现,他更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贺一一。
“啧啧,不得了,这些人都得抓回来一一审讯。” 萧千藏一边端详着名单,一边说道。
赵元长往名单上看了一眼,有两个与周隼和一通和尚同列的人名,他是挺在意的。如按照天道会使者的排列顺序,他们应该就是另外两名上使“监兵”和“执名”。赵元长指了指这两个人名,说道:“千藏,你看这两个名字,感觉是否似曾相识?”
江宁,江静。
萧千藏琢磨片刻,恍然道出:“蒋甯,工淨青!”
赵元长终于明白了,蒋甯劫狱,救的就是他的兄弟江静吧。蒋甯的手臂上虽无天道会,但他却是天道会悉心栽培出来,用来潜伏在北辰司的“监兵”。果真猛如白虎,狠狠重创北辰司。
至于“工淨青”,赵元长还真是要感谢贺一一给的灵感。贺一一把自己潜伏时的名字改为“阿贞”,是源于她拆“贺”取“贝”,再加上“一一”,变为“贞”。用这个拆字组合的方法,“江静”可变成“工淨青”这个名字。而这个“工淨青”,恰恰就是被北辰司之前关押在内的一个北汉间细“螳螂”,虽然级别不高,但作为跑腿,他可以获取的情报也不少。
无可否认,慕容震翾真的是一个满怀心机,机关算尽的策划者。从建立天道会以来,处心积累,步步为营,在各个地方安插自己的人,以助自己登峰造极。
萧千藏啧啧两声,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两个分别被我们抓住的人,竟然是天道会的上使。这个慕容震翾真是够狡猾了。估计天机府都不知道,自己内部都有天道会的人吧。还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天机府外有昆仑啊!不过,” 萧千藏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昆仑之后,还有我们北辰司!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咱们是不是可以去抓人了!”
“嗯!我们还有沈既明留下的证据,足以证明慕容震翾勾结天机府,操纵天道会,叛逆谋反!” 赵元长振振说道。
阳光透过窗,映在了赵元长和萧千藏的脸上,他们四目相对,那光线填满了他们嘴角边那向上弯曲的凹陷。
胜利终将属于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