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知道餐盒里的秘密,就要到餐盒的源地。
贺一一又利用了采购之便,去到了通津阁。
这个通津阁就在汴河的通津桥旁边,故而得名。在通津阁二楼的包厢就能看到滔滔不尽的汴河和络绎不绝的商船客船。它楼高三层半,比它旁边的商家都要高,在汴河行驶的船只,远远就能看到它的阁顶,又意为“通向天津之阁”。
撇除北汉在后周情报渠道的身份,通津阁的糕点,无论是中原的传统糕点,还是胡人的毕罗,亦或者是巧果、蜜煎都是远近驰名。而掌柜徐栩更是分得一手好茶,故很多高官贵族都喜欢到此品茶尝点。
真是达官贵人出入的地方,贺一一来之前,还稍作打扮,戴上那支她视如珍宝的红玉髓发簪。
她刚到通津阁,就看到一群人在围观徐栩在分茶。
雪沫乳花,注汤作画。茶水相遇,如有烟霞。一盏江山,满瓯清欢。真假莫辨,客满京华。
分茶完成,在场的人无不惊叹,议论纷纷。
有人盛赞分茶巧,有人辩驳煎茶好。一时之间,两派说辞,难分高下。徐栩风轻云淡一笑,就离开茶几,继续招呼其他客人了。
贺一一仔细观察了通津阁,上下三层,均与其他酒楼无异。随后,她要了一份毕罗,和一壶茶,顺势问了店小二廖小癸几个问题。
“小哥,你们通津阁的毕罗好生精致啊,我看着都舍不得吃了。” 贺一一道。
廖小癸擦了擦鼻梁,有点得意地说道:“姑娘是第一次来吧!我们通津阁的毕罗敢认第二,在这京城里就没有哪家认第一了。”
贺一一闷呵一声,心里嘀咕着:那是公贵们都不愿到胡肆里尝尝更地道的毕罗……随后,她笑了笑,继续说道:“对了,我们家夫人,特别喜欢各式茶点果子,也常邀其他妇人茶间品尝,不知贵阁有没有可以外送到府上的糕点?”
“有眼光!我们家的糕点,就连宫里的娘娘都爱吃。不过呢,掌柜有规定,为了保证品质,也为了避免同行竞争,我们都是现点现做,或者你提前预定也行,但也只限堂食。” 廖小癸道。
“那你意思是说,得是我们家的夫人和其他妇人,亲临贵店才能品尝咯?” 贺一一假装责问道。
廖小癸神情立马变得紧张起来,连忙解释说:“呃,不不不,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可以让我们的师傅到府上制作。很多官家人都是如此呢。” 廖小癸又把声音压低,继续说道:“没办法,这同行之间的竞争太过激烈了,就怕被抄袭。所以,大家理解理解哈。”
贺一一凑近廖小癸,继续问道:“可我怎么听说,你们有给相国府外送糕点?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身份不够的?”
“不不不,” 廖小癸立马解释,“这这这,怎么有分呢?我们真的没有外送。”
“是吗?” 贺一一用严肃的目光投向廖小癸。
只见廖小癸神色变得青白,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就一打工的,只负责楼面,你真有特殊要求,要不直接跟掌柜的说吧。我做不了主。” 来往通津阁的都以权贵居多,廖小癸怕得罪贵人,所以说话都特别谨慎。
“掌柜就是刚刚分茶那个?”
“是是是,徐掌柜。” 廖小癸回答道。
贺一一再次确认,通津阁并无什么外送服务。如今看来,那似乎是慕容震翾与徐栩之间的特殊约定了。她看向徐栩,准备要把他召唤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赵元长也来了通津阁。
什么情况?他怎么会在此?
贺一一立马低下头,用手遮住自己的脸。直到透过指缝,见赵元长被带到二楼,她才缓缓把手放下。松了一口气的贺一一,也回过神来。
他能到此,说明这个通津阁真的有问题!
贺一一灵机一动,又把廖小癸召唤过来。“小哥,那二楼包厢,是不是可以看到汴河?”
“是啊是啊。”
“那帮我要一个包厢,就要挨着刚刚那个公子的隔壁。”
“这个……” 廖小癸摸了摸下巴,有点难为情。
贺一一掏出银子往廖小癸那边一推,道:“有劳了。”
廖小癸立马露出喜悦神色,像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热情地招呼道:“多谢姑娘,这边请。” 随后,廖小癸就把贺一一领到了赵元长的包厢隔壁。
两人仅一墙之隔。
“小哥,隔壁点了什么,这边照样来一份。” 贺一一道。
廖小癸虽然不解,但既然收了贺一一的小费,自然服务到位。不一会儿,廖小癸只拿了一盏茶过去。
“他就点了一盏茶?” 贺一一问道。
廖小癸点了点头。
看着那盏清茶,贺一一摸了摸侧额,心里轻叹道:“果然,是来办案的!”
贺一一道:“哦……你先出去吧!”
“等等……” 贺一一突然把廖小癸叫住,“帮我做一份芍药毕罗,送去隔壁。” 说罢,贺一一又把银子放在桌上,继续说道:“上点心的时候,就说是通津阁特意为包厢的贵客准备的。”
这是贺一一想到的,给赵元长提醒的方式。
廖小癸虽然不明所以,但他还是高兴地收起了银子,连忙点头说“是”。这天下来,贺一一给的小费,都够他一个月的工钱了。自然,廖小癸便更加卖力。
“还有,” 贺一一继续补充,“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打扰我!”
“是是是。” 廖小癸欣然答应。有小费,又不用伺候,对他而言,这是幸运的一天。
廖小癸出去之后,贺一一看着桌上那盏清茶,轻轻摸了摸那只茶杯。她邪魅一笑,便把杯里的茶全部倒掉。随后,她用手帕把茶杯擦干净,然后把杯子紧贴在墙上。她把耳朵靠近杯底,尝试听听隔墙一边的情况。
两刻过去,除了廖小癸给赵元长上毕罗时,有那么一点杂音,其他的,贺一一都听不到丝毫的动静。她刚拿起杯子打量一番,就听到敲门的声音。贺一一连忙坐下,拿起杯子,假装品茶,然后道:“请进!”
廖小癸刚进门,贺一一便说:“我不是说了,没我的吩咐不用打扰了吗?”
“呃……” 廖小癸对自己无端被骂有点不快,他无奈地说道:“姑娘,隔壁的公子刚刚走了,你还要继续点些什么吗?”
贺一一一脸茫然,心里嘀咕着:什么?!走了?!难怪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这茶盏窃听术只是个传说呀。
她琢磨片刻,道:“不必了!” 语毕,她放下茶钱就匆匆离开了通津阁。
贺一一站在通津阁的门口往大街瞧,那赵元长早就不知所踪了。她一阵叹气,自责还没来得及把慕容震翾与这餐盒的关系告诉赵元长。但贺一一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也耽误了些许时间,差不多要会相国府了。
算了,还是找机会让章正春把这个发现跟赵糯米说吧!------贺一一心里想着。
虽然贺一一没有经过反跟踪的训练,但机警的她,察觉到被人跟踪。一时间,她略有不安,想着办法摆脱跟踪者。她走到一个胭脂摊,假装在看胭脂水粉,却从摊店的铜镜中,看到跟踪她的两个大汉,一肥一瘦。
贺一一看了看旁边有一条巷子,她认得,这巷子是穿到另一条大街的捷径。接着,她放下胭脂,向前走了几步,佯装遇到熟人,她先是朝正前方的人流招手,然后大声一喊:“阿姐,阿姐,我在这呢!” 话音刚落,她就往人潮方向快步走去,快到巷口时,倏而拐进巷子,然后以最快速度往另外一条大街奔去。
正当贺一一庆幸自己摆脱那两个大汉,就在巷口,“嘭”的一声,她就撞上了一个戴着一副面具的高大男子。贺一一被这副狰狞面具吓得直瞪双眼,往后退了一步。冷静须臾,贺一一拔腿就往回跑,却在另一个方向与那两名大汉撞上。
糟糕!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可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何要追赶我?!
贺一一左右顾盼,那三人步步逼近,已经来不及她思考太多了。她眼睛转动了一下,突然冷静地说道:“大哥,大哥,劫财的话,我身上就只有那么多了!” 贺一一边说,边把腰间的钱袋掏了出来,“我都给你们,有话好说!”
话音刚落,贺一一看准形势,就把那钱袋往两个大汉的后方扔去,想着他们捡了银子就会走。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两个大汉只是瞟了钱袋一眼,却没有捡起来。
贺一一心里慌了,这不是劫财,难道劫色?!
只见那胖子给瘦子使了眼色,然后两人就朝贺一一扑去。贺一一随手拿起巷子里的箩筐就往大汉扔去,然后朝巷子的另外一方跑去,可面具人也跟了上来。
左右夹攻!看样子,是在劫难逃了!
贺一一屏住了呼吸,举起双手,大喊一句,“抓我可以,得出师有名!你们先报名号!”
那两个大汉奸笑几声,估计是觉得贺一一真是幼稚天真得可以。他们搓了搓鼻子,一副不屑与嘲讽的样子。胖子笑着道:“是掌柜让我抓的你!”
穷途末路,至少还能死个明明白白。虽然,还不知道赵元长懂没懂那芍药毕罗的意思。但此刻,也只能祈求他智慧超群了。
贺一一嗟叹一声,然后从发髻上拔出那支红玉髓发簪,笑着道:“杀人灭口是吧,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来!”
贺一一此生最讨厌就是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还不知道被他们抓了会受什么罪,还不如自己结果自己,说不定他们不敢带走我的尸体,陈尸街头的我,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遇到夏侯先生,帮我说出遗言呢!
那万一,他们把我尸体带走呢?------贺一一想的总是比较多。她用最快的速度想出最保险的备用方案。她手指用力把发簪上那颗红玉髓珠花掰了下来,然后“啊”的一声,在往自己动脉扎过去的同时,把红玉髓从手里松开,让自己的喊声掩盖住珠花掉地的声音。
贺一一心里是笑着的。这颗证明自己与母亲血脉相连的红玉髓,最后也成了证明自己身份的重要证物!有始有终,真好!
那两个大汉见状,脸色突然青白。显然,他们想要抓个活口。旋即,瘦子立马奔向贺一一,想要夺过她的簪子。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面具男子一个旋风,便把瘦子踢倒,然后倏地一声,挡在了贺一一前面。两个大汉恍然大悟,眼前的面具男并非自己的同党。接着两人以迅雷之势,扑向面具男。
面具男一把揪住瘦子的右手,然后一下“嗝咯”,瘦子惨叫一声,面目狰狞。明显,他的右手被强行脱臼了。接着面具男揪住瘦子的衣领,把他一转,然后面具男往瘦子的膝关节一踢,瘦子再惊叫一声,倒在地上。
胖子见状,自知不是对手,准备撒腿就跑。面具男一个跳跃,就定定地立在胖子的面前。还没等面具男出手,那胖子就已经眼冒金星,直接昏倒了。
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大汉都被面具男制服了,把贺一一看得目定口呆。
瘦子依旧痛得哇哇大哭。面具男走到他身边,直接一掌把他打晕。世界终于安宁起来。接着,面具男从身上掏出绳子,把胖子和瘦子反绑起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看就知道驾轻就熟,专业逮捕。
面具男处理完一胖一瘦之后,便徐徐向贺一一走去。
贺一一向后退了几步,身已触墙,无路可退。她紧紧地握住发簪,眼神半是惊慌,半是凌厉。
但突然,也不知为何,面具男越往贺一一走去,那气息,越发熟悉,越让自己有一种安全感。她那握着发簪的手,缓缓地放下,瞳眸收起了慌张与凛冷,两片嘴唇微微颤动。
面具男子走到了贺一一的面前。纵然不见容貌,贺一一依然认得,那深邃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眸里。
他的眼神,素来凌锐,唯独面对贺一一,他仿佛把自己毕生的柔软,都给了眼前唯一的她。
她曾经,在他的眼里,只看到剑影与寒意。但此刻,她所见的眸光,是满载的温柔与暖意。
贺一一情不由衷地伸出手,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男子的面具。
面具徐徐向上,彷如长河白月,缓缓升起。
直到完全看见。也是完全肯定!
那一刻,她觉得,这是一张,她见过的,最深情的面孔。
赵元长,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