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荔穿着背带裙，左手提着丙烯颜料，右手抓着好几支大小不一的画笔。
到都到了，难道原地返回？
但现在是周末，下午自习完后才四点多一点，学生进出少，是最佳时间。
他们连稿都定好了。
女孩握着画笔的手捏紧了一下。
犹豫了一下，女孩和学长说：“你们先等一下，我进去和阿姨沟通一下。”
“如果不行，我们可以先去篮球场那边。”
顾念之看着女孩进去了。
远远的，看着她和宿管阿姨说了些什么，阿姨起初还没什么反应，然后就回办公室了。
女孩走出来，笑着说：“可以了，进去吧。不过只能在海报这边活动，不能去女生宿舍的门口，更不能进去。”
众人都好奇她到底说了什么。
初荔没过多解释。
有时候真诚才是必杀技。
她根本就没说什么，只解释了他们的来意并保证不会出现男生进入宿舍，阿姨就同意了。
可能也是因为那位阿姨认识她。
阿姨是她堂姐同学的妈妈，和她一起吃过饭，对她印象很不错。
进来以后，他们就按在小组群里分好的内容开始工作。
其实一幅几米的作品好几个人一起完成是很难的，所以除了大致的内容要符合初稿的要求，他们都可以即兴创作。
顾念之负责先起稿，初荔就在一旁看着他。
少年提着笔刷，眼神专注，寥寥几笔便在画布上勾勒出“第二十三届篮球赛”的艺术字的轮廓。
初荔之前用零花钱偷偷报过美术班，有些功底，但她看了男生的姿势和运笔才发现，自己连人家十分之一都不如。
他的笔触流畅又细腻，过程没有一丝停顿，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早就在他的脑中重复了无数遍一样。
少年逐渐勾勒出整版海报的轮廓。
女孩的视线不由得从他的手转向他的脸。
此刻，少年的眉眼间似乎带着股天生的矜贵，但眼神却是专注而热切的。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神情了。
初荔只在还没手术前那段时间见过那样的神情。
——那是单纯的对绘画的喜爱。
和曾经的她一样的神情。
初荔不自觉就开了口：“你会画画？”
少年勾勒完最后一笔，然后把手放下了。
他看见了女孩眼里对他的些许好奇和崇拜。
以前没什么人见过他画画的过程，也很少会有人用这么单纯的赞叹的目光看他。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爱好是值得的。
——他的父母从来就不支持他绘画，因为这对家族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
少年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嗯，会一点。”
初荔：“我可以……”
我可以问一下你，在哪报的兴趣班吗？
话音未落，少年便接过她的话头。
“可以。”
“如果你想看我的作品，我也很欢迎。”
女孩明显愣了一下，因为她本来不是想问这个的。
但对上少年含笑的眼睛时，她忽然又接不上话了。
看他的作品……吗？
她只能胡乱地点点头，移开了视线。
待在一旁的陈敏等人也惊异于顾念之的绘画技术。
只是他们和少年不熟，问了几句就作罢了。
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初荔和顾念之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并没有人戳破。
因为绘画他们的水平不一，而且每个人的风格也不一样，顾念之把海报的各个部分分成了大大小小的不同色块让他们按颜色填充。
其余的就自己即兴发挥就好。
少年停笔后，就坐在一旁看他们涂色。
——其实主要目光还是停留在初荔身上。
少女身形纤细，脊背很瘦，隐隐还能看出后边的蝴蝶骨。
握画笔的手也很细嫩白净，肤色像凝结的玉脂。
那也是一双很适合画画的手。
阳光洒落在少女的脸上，在睫毛下方铺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顾念之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因为唐正杰在另一边瞎画，结果把颜色都涂混了。
他喊顾念之过去帮忙。
顾念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以后你也不要再进我画室了，我怕都被你祸祸掉。”
顾念之重新调了色，然后在弄混了的颜色里加了几笔。
原本乱七八糟的画面突然就变得有艺术感了。
初荔忍不住将目光移向他们。
他的手应该是被施了魔法吧？
心里又忍不住将他的话默默记下了。
他有画室。
解决完唐正杰那边，陈敏又出了岔子，她话音落下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大帅哥！可以看看我的吗？”
“我的我的！也看看我的！”
少年好脾气地一一过去看了，还做了点评。
隐隐有了成为他们中心人物的架势。
对此，作为发小的唐正杰却感到有些诧异。
因为这和他印象中的顾念之差别有些大。
能入顾念之的眼的人很少，所以和他玩的人也从来不会是平平之辈。
即使收敛了脾气，但以前少年也绝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参与这种群体活动。
在人前顾念之是礼貌且温和的，不过这种人前的机会少得可怜。
这是中邪了？
唐正杰看向了那个还在一脸认真涂色的女孩子。
他喃喃：“或许吧。”
一行人打打闹闹地终于赶在宿舍关门前把海报都赶出来了。
彼时天已经黑完了，操场上亮起了一排排的大灯——那是为这两天教师友谊赛亮的灯。
不少老师打完球纷纷过来围观他们画海报。
初荔和陈敏将画笔和板子都收好，去路边的洗手台冲刷。
唐正杰他们在叠画画的围裙。
洗好后，学长让人把东西都拿回学校的储物室了。
众人都还没吃晚饭，学长本来想提议一起去吃个麻辣烫的，但有同学说要先回家了，只能作罢。
陈敏也打算走了，她晚上还要回家上补习，那是她妈妈给她报的一对一家教。
她冲初荔挥挥手：“那先拜拜喽，周一见。”
没几分钟，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只剩唐正杰和顾念之还在。
本来唐正杰还想拉顾念之一起去吃饭的，但想了想，他还是找借口走了。
“哈，我突然想起来我作业还有好多，我先走了哈。”
于是场上只剩下初荔和顾念之两个人了。
初荔觉得怪怪的，她看向顾念之，发现少年也在看她。
女孩故作镇定，“那个……你要先走了吗？”
少年摇摇头。
不走？那他想干嘛？
初荔投了个疑惑的眼神给他。
顾念之说：“还没吃饭啊，先去吃饭。”
初荔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因为她自己也饿了。
不过她还没和小叔报备，只说了要回学校参加活动，没说什么时候回。
也不知道他们给她留饭了没有。
她拿出手机准备打个电话。
可少年却说：“要一起吗？”
女孩放在拨打界面的手停住了。
嗯？
少年重复了一遍：“要一起吃晚饭吗？”
女孩抬头，正好落入一双含笑的眼。
向来不在外面吃饭的初荔此刻犹豫了，但她怕只有两个人会过于尴尬。
而且她并不想因此再出现和之前一样的麻烦。
少年见女孩还在犹豫，觉得可能是觉得自己太过突兀了。
毕竟两人确实还称不上是关系多么要好的朋友，顶多算是上下学时一同走过一段路的普通同学罢了。
他也不再勉强：“那下次吧，可以吗？我们还是先去拿车吧？”
初荔悄悄松了口气，但拒绝了人家又总觉得怪怪的。
毕竟人家上次还请她喝了奶茶。
相对无言，两人一起到了停车场拿了车又走到了校门口对面的街上。
分别前，顾念之问她：“上回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你说如果我不喜欢他们的话，我可以和你说……”
“如果我真的介意他们的谣言的话，你会怎么办呢？”
少年立在光影下，初荔忽然觉得有些看不起他的表情。
他为什么这么说呢？
是介意谣言？还是遇到和她一样的情况？
初荔沉默了一下，试图分析他话里的含义，却依然不得其解。
可发帖子的人其实是喜欢他的呀，又怎么可能反过来伤害他？
如果是别人，或许初荔会安慰他不要在意，或者说她会澄清事实。
但面对少年，她内心并不希望和他说这些伪善又没有实际意义的话。
因为她知道，在连城，在这个小圈子里，谣言永远不会有澄清的一天。
有的人就是会一遍遍以伤害别人的方式来获得满足感。
无论表面多么风平浪静，背后的伤害都会永不停歇。
这确实令人厌恶。
她自己可以不在意，但她不希望少年也陷入其中。
“我明白了。”
“放心，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顾念之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难道她还有办法让人闭嘴不成？
还是说她在和他划清界限？
两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但却还能继续站着一脸认真地讨论。
少年无奈，其实他只是上回看见了她在班主任问话之后，放学之前又去了趟办公室。
直到有人告诉他，有人将她堵在厕所里了。
顾念之当时是不信的，但后来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所以他其实想问问她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念之：“那天下楼后有人去找你了吗？”
初荔下意识皱了眉。
他怎么知道的？
她根本就没和任何人说过，那个锁她的人不至于蠢到昭告天下吧？
还是说，这件事和他有关？
女孩稍稍后退了半步，想要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再审视少年。
但顾念之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因为少年在以一种专注的目光看着她。
他说：“别误会，那天有人告诉我说，你被……我只是觉得——或许我应该帮帮你。”
“因为以前很少有人会告诉我，说可以照自己的节奏来。”
“比如今天的绘画，从来也没有人赞同过，他们只会像那些谣言一样攻击我——你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初荔愣了一下，觉得好像自己误会他了。
她向来敏锐的界限感让她刚才甚至都想重新定义自己和他的关系。
甚至保持距离。
初荔：“抱歉。”
这是在为自己的怀疑道歉。
“那天确实有人去找过我，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件事到此结束，好吗？”
初荔不想继续深究这个话题。
但她很高兴今天他能对她说这些话。
“今天看见你画画时，我很惊讶。其实我以前也很喜欢画画的，在你身上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还有就是，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朋友。”
女孩在路灯下，姣好的面容似乎披上了一层薄纱，但眼里却是少年很少见到的信任和理解。
——她说确实是将他视为朋友的。
这是她开学以来和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两边的灯光在地面上勾勒出两人的影子，顾念之看见他们的影子有一段合在了一起。
长长的，形成了一个锐角。
顾念之忘记他是怎么和少女分开的了，他只记得女孩眼里那明确的喜欢和清醒。
喜欢是对朋友的喜欢，清醒是对自身所在现实的清醒。
真的会有人做得到这么清醒且冷静吗？
她甚至在提及自己与他的关系时，眼里也毫无旖旎之意。
少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好想看看女孩真正喜欢一个人时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想来他来连城这边也不会再无聊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