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蒂亚(八)

“既然你现在什么事都做不到,不如我们大家都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我们之间的事情。”

安蒂亚说着,优雅且从容地踏进了这间略显昏暗的小屋,鞋跟和她手中的黑色小洋伞敲打在地上,发出好听的响声。她在楼祯身边坐下,然后轻轻地抬手一挥,赛琳拉就跌坐到她身后的沙发上,她试图起身,但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住她一样,让她动弹不得。

“赛琳拉,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第一次被森怀特判定为失败品,让人把我拖到黑房间处死的时候吧?你拿着刀,割下了我的舌头,然后又给我灌下了毒药。不过你聪明地在我死前剥离了我的灵魂,并在我的灵魂有意识后,为我编织了一个与女巫有关的谎言。”

……

赛琳拉指着床上躺着的那个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告诉还是灵魂体的安蒂亚,她能帮助她用这副身躯回到公爵府,重新做回她的公爵小姐。

无法接受莱克多公爵和森怀特公主行为的安蒂亚听信了她的话,乖乖地呆在了赛琳拉的身边,看着她将那个孩子送回了孤儿院,并找人向公爵府透露“孤儿院还有一位同莱克多夫人一模一样的孩子”的消息。果不其然,莱克多公爵很快就派人来将那个孩子接了回去。

赛琳拉原本的计划是让安蒂亚的灵魂强行挤出那个孩子的灵魂,并且她也制作了相应的药水。可结果不尽人意,药水非但没有将那个孩子的灵魂逼出来,反而将那个孩子彻底弄傻了。为了不让公爵府里的人发现端倪,她给那个孩子穿上了一件不合身的礼服,并哄着那个孩子走向了长长的楼梯,然后将她推了下去。

……

“我猜你只是想让那个孩子死掉,这样你可以试着继续用她的身体让我重新进入。不过你显然低估了莱克多公爵的凶残手段,即便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死透了,他还要让人锯掉她的双腿,理由是让她为在这座古堡做出的不敬之事赎罪。”

“他身上毕竟流着莱克多的血,”赛琳拉听着安蒂亚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意外地平静了下来,不再同那双无形的手挣扎,“虽然他这么做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但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毕竟我还是挺喜欢看到他对你流露出这种厌恶的表情的。”

“于是你又找到了第二个孩子,当着我的面将她削成了我的样子,然后又用相同的方法,顺利地将她送入了莱克多古堡。”安蒂亚对赛琳拉表现出来的极大恶意毫不在意,她接着说,“在她无意间走到玫瑰园的时候,你将她迷晕,并将新制作的药水给她灌了下去。这次的药水显然比上一次成功,我顺利地进入了这具身体,并开始尝试同原本的灵魂争夺身体的掌控权。但虽然我争夺成功了,可在争夺的过程中,不小心被周围的玫瑰花刺扎破了手,让血沾到了衣服上,很不幸,那孩子穿着那身衣服,是为了即将开始的晚宴。”

那件礼服的裙摆很白很白,白到只要有任何一点小小的污渍,都能让人一眼察觉,更何况是那一点洗不去的鲜红。

她忘不了那天被放入水晶棺里的痛苦,那铺满了水晶棺的玫瑰梗上的刺,密密麻麻地扎入了皮肤。她是被活生生地封进去的,皮肤传来的刺痛,随之而来的饥饿,还有快要窒息的恐惧,竟把她的灵魂都折磨得失去了意识。等她醒来的时候,她的灵魂已经又被赛琳拉带了出来,并且赛琳拉告诉她,新的躯体已经做好了。为了保证不在灵魂进入躯体的过程中出现上次一样的意外,赛琳拉决定先把安蒂亚的灵魂彻底安置好了,再把她送入莱克多古堡——毕竟她现在已经确定,只要莱克多公爵看到那张脸,安蒂亚就一定能顺利地进入莱克多古堡。

但这一次依旧出现了意外。安蒂亚确实是顺利进去了,但意外地记忆全无,但当时赛琳拉急着将安蒂亚送进去,并未发现这个问题。等安蒂亚因为未在规定时间回房间就寝而被判定为失败品的时候,她匆匆赶到取走了安蒂亚的灵魂,也就是这时她才知道安蒂亚记忆短暂地全无这件事。

不过好在这一次的死亡是干脆利落的,相对于上一次的那种痛苦,安蒂亚竟然还觉得可以接受。于是很快,安蒂亚迎来了又一次的“新生”。

带着完好的记忆和完美无缺的身体踏入大门的时候,安蒂亚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从未死亡过,只是像许久以前的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踏入这扇门。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她清楚她所经历的真实,也清楚地记得烙印在灵魂上的楚痛。

这一次,她并未犯下任何的错误,她在这一次的重生中经历了很多次的循环。而就当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兴许能活过十六岁的时候,森怀特出现了。

她同森怀特对视的一瞬间,她就能预感到,赛琳拉许久没动过的药水瓶和削脸刀,又要被拿出来了。

森怀特给她的莫须有罪名,她无法辩解,更不想辩解——有什么用呢?在莱克多古堡中,森怀特才是第一位。

她甚至没等侍从上前,就自己站了起来,主动地走入了那间黑房间,安静地等待着死亡。毒药彻底起作用前,她迷迷糊糊地看到了赛琳拉的脸。

那一刻,她竟像是猛地从浑浑噩噩中脱离出来,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第一次从她的脑海中浮现:

安蒂亚,为什么你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在这片污泥中挣扎呢?莱克多公爵之位值得你这么做吗?

那一刻她像是一台猛地结束了长期高强度运转的机器,她感到了无尽的疲惫,之前令她着迷的、令她无法放下的在此刻似乎都没有了任何意义。她只想彻底地死亡,结束这荒谬的一生。

但即便她不断地死去,但她依旧无法选择自己的死亡。

当她再次踏入莱克多古堡的一瞬间,她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觉得自己像个傀儡。她行尸走肉般地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小心谨慎地在框框条条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即便在这次重生的循环中,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在有森怀特的晚宴上活下来,她依旧没有任何的波澜。有什么意义呢?她总是这么问着自己,但她知道自己无法给出一个能让自己稍稍安心的答案,她只剩下一点点的意志让她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循环。

而就在那一点点意志快要消散的时候,安小蝶出现了。

即便她已经见证过了无数次循环,参加了无数场晚宴,可安小蝶仍然是唯一一个在晚宴上,因为她而触怒森怀特的人。

那一幕仿佛跨越了久远的时空,落到了最初的安蒂亚身边。她曾经在绝望中无数次渴望的有人能替她说话的幻想,在此时此刻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她的身边。

在她克制不住情绪低头的一瞬间,眼泪滴落在了她紧握的手背上。

想到这里,安蒂亚突然笑了一下。除了楼祯,没人知道她为何而高兴。

“赛琳拉,你很聪明,但在一些地方又过于的愚蠢。”安蒂亚的视线落在了小柳的身上,“你从未怀疑过小柳。你只知道她面容丑陋,却不知道她因何这样。”

赛琳拉像是恍然醒悟一般,猛地看向小柳。而小柳此刻也将长久包裹着脸的黑布摘了下来。尽管他们早就直到小柳的脸已经被火烧毁,但看到她完整的脸时,还是不免被那狰狞扭曲的疤痕惊到了。

安小蝶不知怎么地想起了画上的那行小字:“安蒂亚·六,因打翻烛台烧毁半张脸,被判定为失败品。”

“火烧的滋味比玫瑰梗还痛苦,”安蒂亚说,“但一想到被我锁在柜子里的你也承受了这样的痛苦,我就感到高兴。”

赛琳拉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你是故意的?”

“当然啦,”安蒂亚笑眯眯地说,“我早就知道你躲在那里了。”

这是安蒂亚对赛琳拉的第一次报复。从此往后,她不再是赛琳拉的完美傀儡,她开始将那傀儡线一根根地攥在自己的手中,以自己的方式一步一步地将赛琳拉变成她的傀儡。

“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的,毕竟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还能带走我的灵魂。”安蒂亚的手指在大腿上欢快地弹动了几下,“不过很遗憾的是,你痛晕了过去。而这段时间,我任由着你的伤口溃烂,找到了小柳,将她偷偷地从水晶棺里换了出来。”

小柳能够活下来并非偶然,她在点燃窗帘之前,就已经将浸湿了的衣服贴身穿好,并提前告知了吉娜上来送点心的时间。她们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却都愿意燃烧自己的生命,以撞破这座腐朽的牢笼。

“说得真好听呀,安蒂亚。”赛琳拉狞笑地指着小柳,说,“你只是让小柳活了下来,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了?你可别忘了那剩下的二十三个孩子是因为什么才丧命的!你恐怕连那个玫瑰园都不敢去吧?那二十三具尸体,可都是因为你才躺在那里的!”

安蒂亚听了,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赛琳拉,你知不知道莱克多古堡的门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地方?”

赛琳拉不懂为什么安蒂亚想说什么,她皱了皱眉,说:“哪里奇怪?”

“整个公爵府只有两扇门是可以在外拉开的,一扇是你以前房间的门,而另外一扇是黑房间的门。不过说来也奇怪,所有你住过的房间的门全都是需要拉开的,所以你从来就没发现过黑房间的秘密。”安蒂亚说,“你猜一猜,如果你去推开黑房间的那扇门,会看到什么呢?”

赛琳拉不知道,但安小蝶却猛地抬头看向肖钰:“我知道……我进去过。”

灵光一闪,安小蝶突然模糊地明白了关于那间黑房间的事情。

“你会看到很多很多个我,活着的、有灵魂的我。”安蒂亚接着说,“你并不是什么正统女巫,既然你能做到用残留的灵魂复活一个人,那为什么我做不到?莱克多图书馆倒是不像莱克多那样华而不实,在它的帮助下,让其他的孩子获得‘新生’,倒是轻而易举。”

“你说,如果没了你我会死掉——那就试试吧,”安蒂亚笑着说,“因为我现在一点也不在乎我是活着还是死去,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可能。”赛琳拉终于说话了,“我去过无数次那间房间……我去过无数次,我都没看见……况且……况且你又不能保证没人会发现这个门的秘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

“这很简单,”安蒂亚似乎知道赛琳拉在怀疑什么,“只要让吉娜看着那扇门就好了。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间房间只有行刑人和我进入过,应该说,那是专门用来杀死我的房间。既然是为我而存在的,我自然能控制着它不被人推开。”

本身那扇门的设计就是很特别的,没有特定的角度力道是难以将门推开的,更不要说平日里鲜少有人亲自将门打开,公爵府的人大多都对这间房间避之不及,这倒成为了安蒂亚藏起其他孩子的首选位置。

“好啦,现在你可以明明白白地去死了。”安蒂亚笑眯眯地看着赛琳拉,手中的黑色洋伞轻轻地点了点地,“虽然这个世界以后要再添一条‘禁止杀害女巫’,但显然以后不会再有女巫的存在了。”

“不,你离不开我。”赛琳拉看着安蒂亚手中的黑伞,终于露出了一点慌乱的表情,“你还需要我,没有我你会死的。”

“好呀,那就一起死好了。”安蒂亚无所谓地看着赛琳拉,耸了耸肩,“我求之不得。”

“那他呢?”赛琳拉恶狠狠地指向楼祯,楼祯面无表情地看着赛琳拉,微微地皱了一下眉,仿佛在说“关我什么事”,“我的咒语已经在他身上奏效了,要是没有我,五个小时内他绝对会……”

“绝对会恢复如初。”安蒂亚笑了笑,话里有话地说,“你眼光挺好的,赛琳拉,一下子选了最不该选的人来当容器。”

安蒂亚并不想再跟她废话,她手一抬,黑伞便朝着赛琳拉的心口飞了过去。赛琳拉见状想逃走,但被反应更快的陆予枭拦了下来——原先的光点化成了锁链的样子,狠狠地穿过赛琳拉的琵琶骨,将她牢牢地固定在了那里,最后被黑伞刺穿了心脏。

她的身体没有溅出任何的血,而是化作一缕缕腥臭的黑烟,最终连同锁链一起消散在了半空中。

陆予枭看着这一切,叹了一口气,嘴里小声嘀咕着:“这可是十万啊……”

但也只是区区十万异界单位。陆予枭快步走到楼祯身边:“你现在怎么样?”

……还顺手抓住了楼祯的左手,让手铐重新连了上去。

楼祯其实也就那一下没什么力气,但安蒂亚来了之后,那种感觉一下子就散去了。

“他没事的。”安蒂亚转过头,抬手放在楼祯的额头上。她的手有些微凉,但楼祯却觉得很舒服,但这种舒服很奇怪,就好像是心里缺的一块突然归位,完美的融合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放松。

“原来如此。”安蒂亚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收回手,朝着楼祯甜甜地笑了一下,说,“楼祯,你真特别,真是……令人羡慕。”

猛地被安蒂亚叫了名字的楼祯,此时一头雾水,但话已经随着本能到了他嘴边:“……谢谢。”

陆予枭失笑:“你还挺有礼貌的。”

安小蝶和肖钰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安小蝶同安蒂亚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安蒂亚也朝着她笑了笑。安小蝶不自主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算作回应。

“我该回去了。”安蒂亚说,“我……要接受新的一次重生了。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有极大的影响,不过你们可以放心,你们一定可以顺利地离开这里的。”

一边的小柳走上前,扶了一下安蒂亚。安蒂亚安慰似地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有一件事我需要楼先生帮我一个忙。”

楼祯看向安蒂亚:“什么事?”

“森怀特应该在去莱克多古堡的路上了,”安蒂亚说,“我需要你以我的身份,去迎接她。会有人帮你的。”

楼祯了然地点了点头。该怎么做,他心里都知道。

“当然这算是我有求于你,所以一切结束后,我会予你一份我的谢礼。”安蒂亚说完,朝着他们所有人行了一个告别礼,“那我们古堡见。”

等安蒂亚离开了,一直有些不知所措的安小蝶突然开口了:“你们看,清单上的内容变了诶!”

所有人的清单上,密密麻麻的条件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句话:“帮助安蒂亚,使森怀特成为失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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