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依？……哦，你说的那是林家媳妇，”李兰母亲在陆予枭的提示下才明白了他们说的王依是谁，“他们家李咱家不远哩，往门口那条大路走，一直走到泽边，和村长家挨着的就是。”
陆予枭谢过李兰母亲后，准备和楼祯立刻出发，却被李兰母亲叫住了，她伸手抓住了陆予枭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陆……先生，是找到蛙怪了吗？什么时候走啊？要不要多留几天？”
陆予枭扫了眼自己的手腕，面上表示什么，只是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目前还没有找到，我们自然是查明事情后就走，不多留。”
“那要多久查……查明事啊？”李兰母亲问，手上的力道似乎又加重了一点。
楼祯察觉到了不对，用自己和陆予枭拷在一起的手勾了勾陆予枭的小指。陆予枭感觉到了楼祯的动作，做出了回应，让他不用担心。
“估计……还要再等十几天，”陆予枭说，“这件事有点难办，我们一定会给您查清楚再离开的。”
“好，好。”李兰母亲听到“十几天”的时候，就倏地松了手，“记得在天黑之前回来啊！”
陆予枭连连点头，好不容易摆脱了李兰母亲，和楼祯朝着王依家的方向走去。
“啧，她力气可真大，”陆予枭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说，“感觉我徒手干翻僵尸草人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她好像很想把我们留下来。”楼祯看了眼陆予枭发红的手腕，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
“不如楼祯你来猜猜她想把我们留下来做什么？”
楼祯沉思片刻，说：“……她失去了两个儿子，而我们的性别和她的两个儿子一样，看起来是很好的载体。”
“完全正确。”陆予枭说，“不出意外的话，要是我们没在清单规定的时间离开这里，我们就会永远留在这里，以李盛和李严的身份留在这里。”
“所以刚刚她问的那个问题，是不是相当于‘危险条件’？”楼祯问，“要是你说，‘我们很快就能离开’，她就不会松手，甚至可能提前让我们成为李家儿子。”
“是，”陆予枭笑了笑，说，“楼祯你对危险条件很敏锐，对异界的逻辑推理也是。”
“算不上敏锐，”楼祯说，“我只是觉得她表情不对，要是她抓的是我，我虽然不会直接触发危险条件，但我也给不出……”
楼祯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身后。
“怎么了？”陆予枭问。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楼祯回过头，继续向前走，“老感觉背后有脚步声。”
“可能是你神经绷太紧了，”陆予枭犹豫了一下，说，“是因为昨晚的事吗？”
“也许吧，”楼祯说，“可能太久没做那种梦了，还有点适应不了。”
陆予枭微微一愣，看了看楼祯的表情后没有追问下去。他主动换了个话题：“一会儿见到王依，你想试着问问她吗？”
“可以。”楼祯对“锻炼能力”这方面有很大的自觉，尤其是这种对当下行动极为重要的能力，“总不能每次都靠你。”
面对他们的到来，王依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她也没有问他们来意，只是先将他们请进屋坐下，再给他们倒了两杯温水，最后又从篮子里翻出几个橘子，一并放在了他们面前。整个过程她都是沉默着的，就像一个按着代码走的机器人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
“王依小姐，”楼祯见王依坐好后，补上了他们的来意，“我们想问一些关于何星的问题。”
王依点了点头，没头没尾地说：“我看到了。”
楼祯微微皱眉，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你看到了什么？”
“何星……她应该早就死了的。”王依抬起头，看向楼祯，她的眸子亮得可怕，“我看到了，何村长把她的头按在脸盆里，他很生气，等他再把何星拽出来的时候，何星的眼睛就闭上了……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肯定是死了的，她身上还有很多伤，腿早在前几天就断了的，肯定活不了……但她……”
王依的情绪有些激动，藏在心里太久的困惑与恐惧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李兰她来找过何星，我又看到了，我看到何星还活着，坐在那和李兰商量着什么，我听不清……对，我之后就没见过村长了，我和你们说过的，我昨天说过的……”
“警官，你们会把她们带走的，会吧？”王依说，“我怕她们知道我，也把……”
敲门声打断了她。
王依猛地站起，先前的情绪顿时一消而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他们一开始见到的那副样子。
门外站着的是何星。
王依向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下午好啊，王依姐姐。”何星朝着王依笑了笑，接着她走了进来，站到了他们的面前，说，“我听李兰说你们过来了，就想问问要不要顺便去我家坐坐？我家就在旁边，几步就到了。”
陆予枭只思考了片刻，就站起了身，说：“好，那就麻烦何小姐了。”
“两位看上去有什么问题想问我。”何星坐在他们对面的木椅上，眼里完全没有第一天见到他们的礼貌的笑意，“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我们没有什么问题想问的，何小姐，”陆予枭说，“但我想何小姐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们。”
何星看向陆予枭：“陆先生，我的问题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停下的机会了。”
陆予枭平静地点点头：“开始吧。”
“第一个问题，我是谁？”
“李青，李家的第三个孩子。”
“既然我是李青，那两年前活下来的李青又是谁？”
“李严，你的弟弟。”
“那何星呢？她去哪了？”
与前两个问题不同，这个问题终于开始染上了属于李青自己的情绪。
陆予枭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她死了，是被村长害死的，这点王依可以证明。也正是因为她的死亡时间和你很接近，所以你才有了借着她的身体‘重生’的机会。李青，她的死不是因为你。”
李青听完最后一句话后，一直有些耸着的肩微微放松了下来。
“那李严和李盛是怎么死的？”
“你和李严互换了灵魂后，被李严一怒之下推下了耄蕤泽，被路过的李兰看到了。你和李严之中，李兰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但她不知道，自己救下的人其实是李严。”
“不过这没关系，因为你很快以何星的身份和她取得了联系，告诉了她真相，并和李兰计划着让李严真真正正地死在耄蕤泽——对了，在此之前，你把何村长处理掉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一定很不容易。”
李青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时间有些失神。
“李严这件事，你们并不着急，因为何星的身子需要静养。”陆予枭说，“你们通过李严散布了‘蛙怪’的谣言，至于为什么是蛙怪，大概是那阵子麦村的青蛙莫名多了起来。以你的模样活着的李严必然会体会到‘反差’，这种‘反差’对李严来说是致命的，所以这时候，要是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的那些‘胡言乱语’，他会很容易对她产生信任和依赖。李兰就扮演了这样的一个角色，赢得了他的信任，让他心甘情愿地照着李兰的话去做。”
“在达到‘让李严自己心甘情愿地跳下去’这个目标，你们的计划大概分为四个阶段，第一，让李严信任李兰，并帮助李兰散播蛙怪的谣言；第二，让李严的精神崩溃，让他坚定地认为‘只要换回来就能结束这种生活’；第三，不断暗示李严，换回来是不可能的，让他慢慢绝望；最后，告诉他‘只要跳进耄蕤泽，就能换回来’，这是他唯一的希望。这样一来，哪怕你们最后告诉他换回来的方法有多离谱，李严都会照做。”
这四个阶段是楼祯总结的。不得不说楼祯在“拿到答案推过程”这方面有着绝对的天赋。
“至于李盛……他的死大概是个意外，你们的计划里一开始是没有他的。”陆予枭说。
“我猜你用了何星的身份，对李盛说了什么，”一直没说话的楼祯开口了，“比如说，‘要是李青死了，就答应他的请求’之类的话。所以当李严跳下去，李盛第一时间就去确认了，毕竟死的只是一个家里不受宠的、精神不太正常的妹妹。我想，知道‘李青’死了，他的感激甚至大过他的愧疚——也或许他从未有过愧疚。”
李青听完楼祯的话，并未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知道了这些，你们打算怎么办？”
陆予枭看了楼祯一眼。
楼祯开口道：“在我的世界，哪怕对方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都不能用这样的手段进行报复，我们会把这样的事交给‘法律’，以共同的标准评判恶人。”
“所以你打算告诉村里人真相？”李青问。
楼祯摇了摇头：“我们会告诉村里的人，是蛙怪害死了李家的孩子，而我们已经把蛙怪解决了。如果要对你们进行审判的话，我认为至少要先让你们离开这里。”
李青突然笑了，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开始慢慢褪去颜色，最终全都遁入黑暗，只剩下他们所坐着的椅子、远方发着微光的耄蕤泽、还有更远处的一扇门——那是他们来时的入口。
“两位离开之前，可以再问我几个问题。”李青说，“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如实相告。”
陆予枭想了想，问：“王依她……后来怎么样了？她应该不是麦村的人。”
“嗯，她是林家从别地买来的，”李青说，“她倒是运气好，林家对她还算不错，不过最后因为难产死掉了，尸体被沉在了沼泽里。也不知道哪来的说法，说把死去的媳妇沉到耄蕤泽，就能在来年娶到一个更好的。”
“那李兰呢？”楼祯问。
李青沉默了一瞬。
“姐姐她……大概去了很远的地方。”她的眼里出现了一丝的茫然，“她让我等她。”
陆予枭叹了一口气。
“我们没有什么问题了。”陆予枭和楼祯起身，“这两天多谢李小姐的款待。”
陆予枭觉得自己应当说句祝福的话，但他最终还是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可以祝福李青什么，这里的一切对李青来说都是过往，再多的祝福终究只是泡沫，总要被这里的黑暗吞噬的。
“走出那扇门，你们就能离开这里了。”李青也起了身，指了指远方的门，“祝两位路途顺利。”
待楼祯和陆予枭从门里出来后，那扇门连同着李青的世界彻底消失了，取代那里的只是迷宫的一个空荡荡的胡同。
“你说……李青最后怎么样了？”楼祯有些沉重地看了一眼空白的墙面，问。
“我只能从最后的现象推出一点这个问题的答案，”陆予枭说，“我们一开始进入的就是李青的‘幻想世界’，所以在给出了李青想要的答案，这个世界就被李青销毁了。而在异界，能做出这样的世界的，基本都是为了执念而死的。”
“所以无论我们做出什么样的回答都救不了她，对吗？”楼祯问。
“嗯，”陆予枭说，“即便是时空错乱的异界，也无法回到过去，转变未来。”
做完一切的李兰，告诉李青，她会带她离开麦村，去往她在村外买的小房子。
但李青最后没有等到姐姐，只等到了得到真相的麦村村民，还有姐姐的死讯。
“我姐姐呢？”李青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智，她拽着前来调查的人的衣领，疯了似地嘶吼着，“你们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很抱歉，何星小姐，或者说，李青小姐，”那人看着李青，眼里没有一丝愧疚，更像是看着一个令他厌恶的、没有什么攻击力的动物，“李兰小姐她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到惩罚。虽然我不太认可你们村子里的方式，但他们这么做……也算是等价偿还了吧？”
李青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后，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至于你，李青小姐，”那人又说，“你充其量算是帮凶，你的姐姐替你抗下了大部分罪名。抛开这些不谈，你对你姐姐来说确实重要。”
那人还说了很多话，但李青已经听不清了，周围的一切开始以一种扭曲的形态在她的眼里晃动……终于，那人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先前那样高高在上的神态也随之消去。还未等他想明白哪里错了，就被黑暗彻底地吞噬，他的意识被耄蕤泽吞噬，肉身融入了麦村的大地，永远成为了麦村的一部分。
一株无名小草在李青的注视下，在她的脚边生根发芽，最终开出了白色的花。也就是那一刻，李青与麦村彻底融为了一体：她接受异界规则的框定，而麦村接受她的框定。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让姐姐回来，只能在一遍又一遍的循环中，看着姐姐为她背负所有罪名，麻木地听着远方闯入的“调查者”给出的答案，亦或者看着他们被自己的母亲变成新的李盛和李严，最后在新的一轮循环后彻底融入黑暗。
“或许，大家都没错，只有我的出生才是错误的。”
在循环的间隙，李青总是这样想着。
无尽迷宫·麦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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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无尽迷宫（五） 麦村尾声·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