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宣否认,“不是我。”
对上桑夕平静又淡漠的眼眸,他看了眼弥漫的血雾,才缓缓地开口道。
“这似乎是一种禁术,立誓之人,一旦将秘密说出口,就会遭遇爆体的惩罚。”
桑宣说到这里顿了下,语气疑惑。
“只是这种惨无人道的术法,早就在几百年前被禁止了,现在修士们应该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听长辈们提起过才知晓一些。”
“你爷爷在清荒村这么偏远的地方,怎么会接触了这样高深的禁术?”
桑夕摇头,她并不知道。
桑宣看着桑夕的神情,开口补充道。
“修真界不允许有魔修存在,一旦发现魔修,就是发动整个修真界,也会将魔修诛灭。”
“我刚刚没有对你爷爷动手,如果动手的人是我,我没有隐瞒的必要……”
“嗯。”桑夕应声。
刚刚在心中的戾气化为无尽力量充盈身体脉络时,她突然能够感知周围的灵力,就好像她曾无数次引灵力洗涤经脉一样。
爷爷爆体前,她能感受到桑宣周身的灵力并无波动,所以在这件事上,桑宣没有说谎。
但还有其他的事……
桑夕垂眸看向血雾中的广场。
遍地的枯骨,夹杂着婴孩的哭声。
生命力的丧失,让大多数人都变成了枯骨,为数不多活着的几个人,都是年幼的孩童。
但他们此时,却头发苍白,面上遍布皱纹,守在枯骨中放生痛哭。
桑夕抿唇,眼神悲凉,语气轻而缓。
“哥哥看到这一幕,内心会愧疚吗?”
桑宣冰冷的脸上,神情微怔。
桑夕却没有去看桑宣的反应,轻抚手腕,克制住随时要暴起的戾气。
双眸微微眯起,声音依旧轻缓。
“如果哥哥能早点找到我,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桑宣对上桑夕探究的神色。
心中竟突兀的出现一丝慌乱。
他确实很早就到清荒村了,他看到了桑爷爷将桑夕锁在屋子中,看到了桑爷爷对桑夕的胁迫,还看到了被捆在草垛后的桑夕,焦急求助的表情。
但这些,都不是适合出现的时机。
只有等到桑夕最危机时,如救世主一样出现,才能轻易撬开桑夕的心防,获取她的信任。
桑宣没有开口,桑夕还在继续道。
“如果,哥哥能早点找到我,是不是在我被爷爷捆在草垛后,和哥哥对视时,就能认出爷爷魔修的真面目?”
“又或者,早在爷爷将我困在院子中时,哥哥便能出现,将入魔的一切都遏制在摇篮中?”
桑夕直视着桑宣的眼神,语气探究。
“哥哥,我说的对吗?”
桑宣的心跳乱了一下,有种心底想法全都被看穿的错乱,但也仅仅只是乱了一下,便瞬间恢复平静。
他抱歉的对桑夕笑了下。
眼神带着歉意。
“都怪我在得知你的消息后,太过于着急赶过来,没来得及问父亲要你的画像,而耽误了很长时间,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能早点找到你,这一切肯定都不会发生。不过,捆在草垛后的对视是什么?我们在这之前有见过吗?”
桑宣脸上的疑惑恰到好处。
让人丝毫没有怀疑的理由。
仿佛那个曾隔着草垛,收到桑夕求救眼神的人,不是他。
桑夕没再开口。
桑宣也没有追问,在处理清荒村后续的事情上,表现得积极又体贴。
他帮桑夕安葬村中村民,将修复的丹药无偿赠与村中的幸存者,还帮桑夕给桑爷爷立了个衣冠冢。
所有的事情都安定好之后。
才提起了他来这里的目的。
“我来这里是受父亲的嘱托,接你回家。”
桑宣说了很多温馨的话,说当年她被掳走是个意外,说父亲和他都会尽可能的补偿她,但是桑夕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动容。
她像个乞儿般长大,能被她称为家的地方只有清荒村,而不是桑宣口中的仙门。
现在清荒村没了,她就更没有家了。
只是桑宣提到了玄心宗。
“你说爹爹是玄心宗的宗主,而你口中的家也是玄心宗?”桑夕开口。
桑宣点头,“是的。”
话音刚落,桑夕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桑宣的动作很快,当天她们乘坐着飞舟,朝着玄心宗快速飞去,身边所有的东西包括桌椅,都是桑夕从未接触过的奇珍异宝。
但她却不曾看一眼,而是目光灼灼盯着远方。
远远的,玄心宗恢宏的大门就出现在视野。
桑夕的心跳突然变快。
浑身戾气化作的力量,都在奔涌沸腾,像是在害怕,但更像是在期待。
期待接下来在玄心宗发生的一切。
会发生什么呢?
桑夕微微侧头,眼中充满趣味。
桑宣见此,冰冷的脸上,唇角微弯。
他想起了上一世的桑夕。
也是这满是期待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的情况和上一世不同,上一世他出现的早,很早就将桑夕带离了清荒村。所以,上一世的桑夕并不知道爷爷入魔,然后被路过的修士诛灭。
以一副期待又憧憬的模样进了玄心宗。
然后,遭遇了极大的落差。
就像是一个经常食不果腹的乞儿,猛然有了进入奢华皇宫的资格,但却没有具备进入皇宫应有的素养。
如同一个小丑,在众人面前出尽了洋相。
自卑无辜却又可怜。
但却十分有趣。
桑宣一想起那些场景,唇角就又弯了弯。
阴暗的心魔作祟,笑容疯狂又惬意。
相对于拼命讨好妹妹,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他更希望妹妹和上一世一样跌入泥泞,变得自卑敏感又小心翼翼。
他不会如上一世一样冷眼旁边。
而是会成为脆弱妹妹唯一的依靠。
毕竟雪中送炭细微善意,远比锦上添花时的拼命讨好更让人震撼。
这就是为什么他明明早就到了清荒村,却没有直接将桑夕带走,而是等到最后一刻才出现的原因。
只是清荒村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但是没关系,玄心宗才是一切的开端……
而他,会作为始作俑者,却被不知情又自卑脆弱的妹妹疯狂讨好,被当做救世主般崇拜。
飞舟快速向前行驶。
桑夕看见玄心宗大门处,聚集了很多年轻的少男少女,他们衣着光鲜亮丽,在长老的指引下,缓慢而有序地进入了玄心宗。
这些应该都是通过了弟子招收测试的人。
桑夕还从人群中看到了方洛天。
回过神的桑宣,开始为桑夕介绍宗门更为详细的情况。
“我们的母亲是修真界唯一的仙尊,后来因为年幼的你被贼人掳走,而陷入自责,终日郁郁寡欢。”
桑夕在听到母亲两个字时,心中涌现了一股暖流,竟神奇的抚平了她心底戾气。
桑宣平静的声音还在继续。
“母亲没过多久便离世了,当时整个修真界都陷入了混乱之中,仙尊对于如今式微的修真界来说,承载着飞升的信念,因为天道曾有预言,下一个飞升者,是桑家女。”
“母亲没有了,桑家仅剩的一个女孩就是你,但是你却失踪了。”
“为了安抚整个修真界,父亲作为玄心宗的宗主,只能找来一个孤女,暂时顶替了你的身份,然后继续暗中寻找你。”
“所以,你还有个暂时顶替你身份的妹妹。”
桑宣说完,眼神紧盯着桑夕,上一世,桑夕很讨厌抢了她身份的桑承欢,处处和桑承欢作对。
他故意提起桑承欢,想要看桑夕的反应。
是愤怒?还是委屈?
亦或是有野心的关注飞升?
不论是什么,他都想好了应对的措辞,总有办法调动桑夕自卑而脆弱神经。
可没想到,桑夕顿了下,只是声音僵硬的道。
“母亲她,是因为我离世的?”
桑宣愣了下,回过神来,点头。
“母亲很在意你。”
桑夕没有见过桑宣口中的母亲,甚至长这么大,都没有感受过有母亲是什么滋味。
对于她来说,母亲可以是村中任何一个孩童的母亲,甚至,经常欺负她的杜德都有母亲。
唯独她,不会有母亲。
可她现在仅仅只是听桑宣提起,就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那厚重,并未说出口的母爱。
如同一片轻飘飘的云彩,将她包裹,轻柔的抚平她心底所有暴虐的戾气。
母亲,真的是很有力量的两个字……
桑夕一直以来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露出了一个柔柔的笑意。
桑宣本就冰冷的神色微暗。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反应。
随身的玉简微微亮起,桑宣低头看了眼,便抬手招来一个弟子。
“我有急事要去下戒律堂,你先去休息,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桑夕点头应下。
跟着弟子离开。
而有急事的桑宣却没有去戒律堂,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静静地坐在院子中,看着遍体鳞伤的狸花猫。
他拿出伤药为猫咪涂抹。
狸花猫疼的发抖,但随着桑宣涂药的动作,慢慢的对桑宣没了防备,开始靠近桑宣,甚至信任的袒露肚皮。
“啧。”
桑宣感受着怀中猫咪的靠近,顿时就失去了兴趣,随手将狸花猫丢在地上。
这时,带桑夕去住处的弟子回来了。
表情纠结地开口道。
“桑小姐毕竟是少宗主的亲妹妹,安排在外门弟子都不愿意去住的院落,是不是……”
不太合适。
话没说完,就对上桑宣冰冷眼神的她猛的一抖,余光看到地上被桑宣命人打断腿又亲自救治的狸花猫,瞬间跪在地上认错。
桑宣盯着弟子,笑了。
“你提醒的对,只是住在那里怎么行呢?你去带着桑夕去看看父亲为桑承欢设计的宫殿,有对比才会有落差。”
小弟子应下,不敢说桑承欢正在闹脾气。
桑夕现在去怕是会遭殃。
她慌乱地往后退,却又听到桑宣冰冷地强调。
“就让桑夕穿着那身破烂的灰衣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