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了时间,等回裴家这天,比起他们的严阵以待,程阳和裴炎的状态堪称随意,甚至连裴想都比他们紧张。
在经历了整整几个月无人监管却要被迫忍受程阳高压学习的精神荼毒后,裴想这天异常积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着他们出门:“快走快走!别耽误时间!”
程阳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时间观念倒是挺准。”
裴想没敢搭话,只是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开始她还为自己哥哥和程阳的感情进展摇旗呐喊,最近实在受不了这两人的腻歪劲儿,只想自戳双目。但更关键的是,最近世游都没人有空陪她玩了,她又不敢独自回去面对裴仪的怒火,毕竟离家出在裴家可不是小事。
她打定主意,等今天程阳正式登门拜访后,母亲心情舒畅了,她再去负荆请罪,安全系数能高不少。
车子驶入裴家那熟悉又气派的大门。程阳不是第一次来,但当他抬眼望去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庭院似乎刚被精心打理过,花草摆放都透着一股刻意的隆重。玄关处的装饰、客厅的布置,甚至连空气里的熏香味道,都带着近乎小心翼翼的讨好。
程阳瞥了裴炎一眼,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裴炎自然知道原因,毫不避讳的牵着他往里走。
裴想蔫头耷脑地跟在两人身后蹭进门,心里正盘算着如何降低存在感。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完全没有。客厅里,裴仪迎上来,目光越过程阳和裴炎落在她身上,随后毫不在意的移开,笑意盈盈的拉住程阳说话。其他人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裴想:“……”
一股巨大的悲凉瞬间袭来,她心里捶胸顿足:要早知道她妈不生气了,她何苦在程阳那儿水深火热,忍受那非人的作业检查和习题轰炸啊!简直是白白遭罪!
客厅里弥漫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轻松,他们陪着其他人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直到楼梯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裴忠之搀扶着裴老爷子缓缓走下楼。
气氛瞬间变得庄重,程阳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个略显陈旧的牛皮袋,双手递过去:“裴老先生,这个,我现在物归原主。”
裴老爷子一愣,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复杂的情绪。
他接过文件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口处,良久才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程阳:“你…打开看过吗?”
程阳坦然摇头:“没有。”
“为什么?”
“如果我真的接受了它,那会让我觉得,我不是把裴炎平安、完整地还给了他的家。”程阳声音不高,却清晰的敲在每个人心上:“而是把他当作一件物品,卖给了裴家。所以,我怎么可能接受你们的谢礼。”
裴老爷子握着袋子的手微微收紧,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孩子…那你现在,打开看看吧。”
程阳心中虽有猜测,但当目光看清上面的文字时,还是忍不住瞳孔一缩,脸上写满了震惊。
“这……”他几乎失语。
在座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文件上——裴氏集团5%的股权转让协议!
裴老爷子看着程阳震惊的模样,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当年,你们把裴炎培养得那么优秀,他提起你们时,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和依赖我都看在眼里。把他接回裴家,我其实一直心怀愧疚,不知道用什么才能表达这份沉重的谢意。”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回忆:“这是小云和礼之留在裴家的股份份额。当年我问过礼之,他说,把它作为对你们的谢礼,最是合适。”
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后来,我不知道你和裴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一直以为,即使分开了,你们总还会有联系。直到老大告诉了我们真相…我一开始无法接受,后来看炎炎失魂落魄的样子,等我悔不当初,想要弥补时,却发现这份股权,你一直未去认证登记。那时我想……”
他看向程阳,眼神复杂:“你如此决绝地切断与裴家的一切联系,连这样巨大的财富都弃如敝履,或许…你对裴炎的感情,并非我们想的那样深厚?又或许,裴炎再遇到你,只会受到更深的伤害?所以,即使他们多次建议我来找你谈谈,我都拒绝了。”
程阳愕然,他完全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曲折!
“所以,三年前那次赞助活动,我遇见您,问起裴炎近况,您说他过得很好,还希望我不要打扰他?”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显然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没错。”裴老爷子坦然承认:“我那时认定你拒绝股权是因为不爱、不想有瓜葛。我没想到,你竟然未打开过它。毕竟这世上,能抵挡如此诱惑的人,屈指可数。我实在想不出你拒绝的其他理由。”
这番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程阳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为什么?!为什么在你们眼里,一切都要用钱来衡量?!” 他胸膛起伏,带着被误解的愤懑:“没错,我爱钱!我小时候带着裴炎在大太阳底下摆摊卖花,渴得嗓子冒烟都舍不得买瓶水,就为了多赚一点!但那钱是我们自己一块一块挣来的,花得心安理得,睡得踏实安稳!”
“您既然看到了裴炎后来的痛苦,看到他把自己折腾得浑身是伤!那您有没有想过,您给了他取之不尽的财富,为什么他还是活得那么辛苦?!那些钱,能买回他的快乐吗?!更何况——” 他深吸一口气,直直看向裴老爷子:“我自己有手有脚,能堂堂正正地赚钱养活自己,我为什么一定要接受您的馈赠?!这难道不是对我和裴炎的侮辱吗?!”
裴老爷子被他的一连串直问彻底弄懵了,许久之后,老爷子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又感慨的大笑:“哈哈哈…好!好!你这娃子,有骨气!有担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炎炎他那么喜欢你,非你不可了!你说得对!说得太对了!”
他的笑声渐歇:“礼之当年,就是因为我不肯放弃裴氏那些蝇头小利,才间接失去了小云。这么多年过去,我竟然还在犯同样的错误,用同样的铜臭眼光去揣测你们的心意…是我糊涂!是我害得你们两个孩子,白白走了这么多年的弯路啊!” 他的声音充满自责和痛惜。
看着裴老爷子眼中真切的悔意和苍老的面容,程阳怒火平息,涌上一丝不忍。他语气缓和下来:“其实,我们都知道您也是为裴炎好。只能说,造化弄人。”
“是啊…”裴老爷子叹息,目光慈和地看着他和裴炎:“好在,兜兜转转,你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所以,孩子,现在,我再次请你,收下这份迟来的礼物。”
见程阳还要拒绝,他抬手制止:“我知道,你有一万个理由拒绝它。但我还是希望你接受,不仅是为你好,更是为裴炎好。有了它,你就是裴氏名正言顺的股东。未来,无论你们的关系何时、以何种方式公开,它都能成为你的一道护身符,能让你们的路,走得顺畅一些,少一些世俗的刁难。”
程阳看着裴炎,又看看裴老爷子满眼真诚,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收下。谢谢您。”
裴老爷子见他眼珠还在转,显然在盘算着如何‘回礼’,不由得再次朗声笑起来:“行了,小滑头,别琢磨怎么还礼了!老头子我什么也不缺。你以后啊——” 他看向裴炎:“好好对我们家炎炎,比什么都强!”
程阳闻言,终于露出了第一个轻松的笑容,他转头看着身旁已经长大的青年,眼神坚定:“那当然。就算您不说,我也会用尽我的一生,好好爱他。”
裴炎这时站出来,对裴老爷子深深鞠了一躬,这么多年头一次无比真诚道:“爷爷,你放心,我会和程阳过得比谁都好。”
见他这样,裴老爷子忍不住抹了抹眼中的泪花:“好,好,都是好孩子!”
午餐时分,丰盛的菜肴摆了满桌。
程阳的目光扫过桌面,心头不由一热,清蒸鲈鱼、糖醋小排…竟全是自己偏爱的口味。这份无声的体贴与用心,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宣告着裴家对他完完全全的接纳。
正感动着,余光却瞥见身旁的裴想正没心没肺地大快朵颐,吃得一脸满足,好像饿了几天似得。
裴仪意味深长的看着裴想,笑着提议:“阳阳,我看想想跟你住这段时间,懂事了不少。要不,让她再在你那儿多住一阵子?” 她是真心觉得裴想在程阳的‘管教’下收敛了不少。
谁知程阳还没开口,旁边的裴炎却抢先道:“不行。她今天就回家。” 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